野棉花

花匠小妙招
2024-12-10 06:35

野棉花，是一种自带温度的植物。名曰棉花，实为野草。山坡上，阡陌旁，溪沟侧，凡有野草出没的地方，都可以寻觅到野棉花的身影。我的老家姚家坡，山高岭长，山路纵横，田园将芜，野花野草便潜滋暗长。春满大地的时候，少不了野棉花的参与。

野棉花在老家的土地上算得上是活跃分子，春风一呼百应。

阳光出来了，轻柔地漫过山冈，野棉花伸伸懒腰打着哈欠醒了。刚醒过来，就闲不住了，把身子拱一拱，把叶片摇一摇，把根须扎一扎，完成一天的成长。她爱群居，亦爱独处。偌大一面山坡，看到成片的野棉花相互簇拥或一株茕茕孑立，都是常有的事儿，不必大惊小怪。

既是野草，便少了约束，随意、天真、率性。无人管理，极像村庄里跑惯了的野孩子，于泥水地里打滚，草窠儿里睡觉。对于一个匆匆过客来说，这些野棉花正如别人家的孩子，在不经意间就长大成人。突然有一天，你会惊叹，哎呀，都长这么高啦！自然就是这般神奇，大地上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将野花野草的构思，不折不扣地完成。

一株野棉花就是一件精美的作品。既不重复自己，也不重复别人。再高超的艺术家也难做得这么完美。大自然充分尊重每一株野棉花的想法，从不强求她们按照自己的意志生长。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是自作聪明的人类，才会有的行为。

野棉花和身边的杂草还有树木和谐相处，从不互相侵犯。哪棵草强势一些，她就礼让三分，哪棵树抢占了阳光，她就另择地盘。忍辱负重的野棉花，不争不抢，在大地上生活得滋润妥帖。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长茎，什么时候绽叶，什么时候分叉，什么时候打蕾，什么时候开花，野棉花的心里自有分寸，有条不紊节奏分明。

一株野棉花往往有多个分枝，一律向上举着，擎着绿叶，顶着花朵。是她的纤纤素手，托举起一个花瓶，还是一个花瓶被安放在绿叶之中？枝与叶，叶与花，搭配得恰到好处。摘一束野棉花，送给心上人，应该是大自然最好的礼物。花朵外面五片花瓣，中间一圈花蕊，花蕊围住一个半球状的棉果儿。花瓣凋谢，棉果儿开始成熟长大，一直到吐出雪白的棉絮。

朵朵花儿在枝头旋转着，似蝴蝶，又如一顶大草帽，深深浅浅的白，深深浅浅的紫。自古逢秋悲寂寥，有野棉花微笑山野，走在路上，遇到一株或一簇野棉花，心中阴霾顿时消散。野花是阳光的使者，面对挫折或失败从不沮丧一张脸。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还不如一株野草快活，顾虑太多，有时候也是生命的桎梏。向阳而生，坦然面对，活就活得像模像样，有时候植物可以是人类的表率，我们还得向她们学习。

野棉花盛开的时候，还真有几分妖娆。花儿花苞齐上阵，把整个植株点缀得花枝招展，而且持续时间长，整个秋季都有她的身影。

花儿谢了，棉花球就开始膨胀，一点点变大，变白，变得蓬松起来。这个过程也要持续好几个月，待到最后，野棉花全顶上一头白纱，明晃晃的，在太阳底下晒着。风一来，化作漫天雪花，将野棉花的野性子诠释得淋漓尽致。

野棉花也是一味中药。野棉花的根，一般在春季或秋季采挖，去净茎叶，晒干，就可以入药。野棉花根可以杀小儿寸白虫、蛔虫。

而在广大农村，尤其是在20世纪那一段艰苦的岁月里，野棉花还温暖过每一个需要她的家庭。秋高气爽时节，把蓬松的野棉花摘下来，去除黑色的籽，晒干，就可以用来做棉鞋。只要人们需要，野棉花会义无反顾地献出一切。

在我的老家姚家坡，有一个地方就叫作棉花土堡。我多次询问长辈这个名字的来历却无果，许多人干脆说这里从来就没有种植过棉花。我想，这样一块贫瘠的土坡，没有种植过棉花也对，可是为什么要把这里和棉花联系起来呢？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株野棉花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啊，原来是这野棉花，曾经温暖过贫穷人家的岁月，人们为了不忘本，记住野棉花的恩情，便把这里起了这么一个地名，一直沿用至今。

可是，从我记事起，棉花土堡压根儿就没有过成片的野棉花，只有玉米、高粱、黄豆、土豆等农作物。后来退耕还林，乡亲们又把这里种上了杉树、漆树、黄檗等。野棉花反而变得形单影只，孤独地生长着。名不符实的棉花土堡，如今已基本荒芜。野蒿、小飞蓬、节节草、牛筋草等将野棉花挤得无处藏身，偶尔看到一株野棉花也是孱弱得厉害，叫人心疼。草的世界里，全是万类霜天竞自由，遵循的都是适者生存之道。野棉花会不会卷土重来，重新夺回山头呢？或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了。

一株小小的野棉花温暖过我的童年，更温暖过我寂寥的岁月。十年前的秋天，由于工作变动，心中郁闷得很。一天下班后，独自到酉水河边散步，看到一株秋阳下的野棉花，枝叶繁密，花儿红艳，居于无人问津的罅隙里却没有显出丝毫的萎靡之态。

我蹲下来，久久地凝视着这一株野棉花，仿佛遇到了知己。这一幕于我，是震撼更是警醒，生活中遇到一点小小的挫折怎能轻易沉沦呢？

岁月温暖而静好，因有一种草叫野棉花。而野棉花依然疯长于山野，她一直低调而恣意地活着，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