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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飞花忆宋人

花匠小妙招
2024-12-10 09:33

孟晖

春来一年又一年，北京的玉兰树也逐渐增多，如今几乎处处可见。看着一朵朵雪洁的花杯在阳光下灿然开蕊，让人不由地要挂念另一种同样是白如脂玉的花，荼蘼花。也许，在江南的园林当中，还有着荼蘼的长蔓在翠屏上蜿蜒吧。

如果要建立“宋朝趣味”或“宋人趣味”这样一种概念，那么，荼蘼花可以视为诠释这一概念的佳例之一。“飞花会”的风雅，谁又能不悠然神往？司马光的生死好友、一代名臣范镇，在移居许下之后，建造了敞阔的“长啸堂”，每当暮春时节，都要在堂前高大的荼蘼架下邀请朋友饮酒赏花。作为主人，他还应景创设出最独特的酒令：“有飞花堕酒中者，为余浮一大白。”花架的坠英落到席上哪一位宾客的酒杯里，此人就必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时，一阵微风拂过，片片落瓣如飞雪一样洒满杯中、案上、座中人的衣襟，于是满座皆欢。难能的是，此时的范镇因为与王安石在变法问题上发生过激烈交锋，处于被迫“退休”的状态，然而，政途的蹉跎、对国家社稷的忧切却丝毫不能败坏他作为一个文人的情致，这，就是宋代士大夫的修养境界吧。

在宋朝的花时，邀请好友们一起在荼蘼架下欢会，乃是一等风行的雅事。在这种场合，围绕着“荼蘼”的主题设计一些游戏性质的清雅娱乐，让赏花活动新鲜而有趣，也成了对于设宴主人的品位与智力的考验。宋初文士陶?招集密友一起 “为荼蘼开尊”，想出的策略便是，席上人依次为荼蘼花取诗意的别名，以此作为酒令，同时，所设的酒与肉肴都利用荼蘼花作为料理的素材。相比今天受到追捧的白玉兰花，荼蘼有着更多一重的优点，那就是散发既清新又浓郁的、独具特色的香气，对于热衷品香的宋人来说，这种魅力简直无法抗拒。架下欢宴之时，品饮带有荼蘼芬芳的米酒，因此在宋代成为广受欢迎的风俗。把盛开的花朵去蒂，用沸水焯一下晾干，然后浸到精酿好酒中，一夜之后，滤去花瓣，便得到了花气深沁的清酒。还有一种近乎游戏的方法，是用木香先把酒熏香，然后，在饮酒的时候，临时在酒面上洒满片片的荼蘼花瓣。只有整个上层社会都如此深谙风雅，才会出现“飞英会”，出现范镇这样名副其实的君子吧。

到了明清时代，审美趣味发生变化，荼蘼富有蓬勃活力的形态，枝蔓纵横、花朵繁密、薰馥流溢，显示了太强烈的生命热情，或许，恰恰成了它被冷落的原因。然而，千年前宋人的生活经验，对于今天仍然形成了烛照的意义。我们只能徒然地看着玉兰花开花落，叹息春去春来，花事与人生，是互不相关的平行线。但是，在宋人那里，荼蘼花与日常生活形成了丰富并有趣的互动，花事沁香了人事。“还忆山居桃李晚，荼蘼为枕睡为乡。”（杨万里《二月十四日谒两庙早起》）把荼蘼散瓣晾干，填装成一只薄枕，搭在皮枕上，在春去夏来、芳事已歇的日子，枕着一片余芬入梦，于宋人，竟是最简单和自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