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红

花匠小妙招
2024-12-11 04:56

一丈红，蜀葵的別名。这种野花我见过，却不知道她的“芳名”，就像和我一起在小区里散步、说笑、拉呱的居民一样，脸熟，彼此却不知道姓名。

知道一丈红是被新冠病毒撕裂的这个春天，我躲在楼上读鲁迅。鲁迅在《好的故事》里这样描写：“河边的枯柳下的几株瘦削的一丈红，该是村女种的罢。大红花和斑红花，都在水里浮动，忽而碎散，拉长了，如缕缕的胭脂水，然而没有晕。”这是一丈红在水中摇曳的多幅倩影。读了注释，我才知道一丈红学名蜀葵，是我小时候再熟悉不过的“暑葵”。蜀葵引自古时的西戎。老家叫它“暑葵”，是把“蜀葵”本土化了。暑季是一丈红开花最红火的时候，并不是鲁迅先生笔下的“瘦削”。

记得老家村东有个鸭子湾，边上一溜开满大红花的暑葵。我和小伙伴近前观看，想找个地方下湾，常被大人喝止，说那里招水蛇，要我们换个地方下水。母亲说，暑葵有味，不要接近它。庄稼人好像都不喜欢它，说它抢土争水，见它出来，就消灭它。鸭子湾，是村里公用的，给了它尽情生长的空间。村里有个先生，常常在大热天去画它。

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了我家窗外冬青墙转弯处，也有几株像是一丈红的野花。往年不等它长大开花，就被作为异类给“一刀切”了。赶忙来到西窗前俯视楼下，忽然眼前一亮：几杆一丈红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出墙来。居家两个月，只能从窗口看瞭望外面的一方天地，看到这道靓丽的风景，我不顾老伴的劝阻，戴上口罩就下了楼。

我一边欣赏着一丈红的勃勃英姿，一边忍不住明知故问过往的行人可知这花的名字，结果一连问了四个人，两个摇头，两个说不知道。我有点失望，正出神时，听到叫我老师的声音，我一回头，看到是捡废品的老太太。她就住在我家前面的楼上。我问她这花叫什么名，她张口说道：“咣咣花！”她戴着口罩，又是泰安口音，我听不大清。她就停下三轮车，两掌相对，一开一合，“咣咣咣”。我恍然大悟，“农村唱戏打的咣咣镲呀！"她看我听懂了，眉开眼笑，戴着口罩，遮住了半个脸，我也看出了她很开心。她来自农村，丈夫原是个包工头，去世前给她买了保险，给儿子买了房子，让她跟着儿子养老。她闲不住，前两年在小区捡起了破烂，因儿子反对作罢。后来听说她的儿子被公司辞退，媳妇的工资只够自己和孩子的花销，去年秋，老太太又重操旧业。生活的变故，没有改变她乐观豁达的“咣咣”精神。

此时一个老汉凑过来。。他来自南部山区，一家三代都当过兵，我在山体公园活动平台上与他相识，在小区见面经常拉呱。他说这是“遛湾子花”，“这东西很泼辣，你看下面这几个都干巴了吧，风一吹，种子就走远了，只要有水有土，哪怕一点点，它就在那里生根发芽。”他的话又让我想起村东鸭子湾边的一丈红，不知是从哪里遛过去的。“遛湾子花”，这名好。因为生存从来就不是一条直线。

我正琢磨蜀葵的这一别称，家在鲁西的孙教授说他老家叫这种花“秫秸花”，让人想起红高粱的风采。邻居下楼打直饮水，说他老家叫“光光炎”。他不比划，又戴着口罩，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这三个字。

听戴着红袖章的物业管理员说，9号楼前有很多一丈红，我连忙前去。转过8个楼头，只见眼前一片红花，宛如一道烽火墙，壮观！我只顾向前看，一不留神碰倒了一杆靠树立着的长棍。

“年轻人慢一点！”我吃了一惊，差一点碰着老人。我又是作揖，又是道歉。老者问，“你这是急着干什么？”我指着眼前火红的一片，问他这叫什么？老者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顺手递上棍子，他却不拄，而是顺势上拉，做出拔剑出鞘的矫健动作。喘了口气，他看着我说，“这是‘拉杆子’啊！”我恭恭敬敬向他请教“拉杆子”名称的由来。他说有部电视剧，“土匪”拉杆子上山，压寨夫人头上戴的红花就是这“拉杆子”花。这名字就只可意会，难以言传了。

蜀葵这么多别名雅号，绘声绘色地勾画出它的英姿风采，恐怕连国花家花野花都望尘莫及。不过也就是在民间“神来之口”相传，在文人墨客中却很少有人描述的。

看我苦思冥想，自言自语，尚未开学的外孙说，齐白石画过蜀葵，徐悲鸿也画过，他还把寓所题名为“蜀葵花房”。外孙不知什么时候用我的手机百度了，后生可畏啊！

我拿过手机一点，正好出现了徐悲鸿一幅精采的蜀葵画。他在画幅上额题道：

倘使人间只一本千金买去不为多

此言得之，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