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是朵什么花？
1月9日晚，王家卫执导的首部电视剧《繁花》收官。备受瞩目的“宝瀛大战”最终以胡歌饰演的阿宝兑现承诺、功成身退告终。
广大观众奔走相告，庆祝“宝总没有破产”。两位主演也分别在微博上发声。胡歌引用了阿宝的经典台词：“一边凋零，一边怒放。热闹过后，我还是我。“马伊琍说：“在玲子的世界里无所谓人走茶凉，只有照常营业。相信多劳多得，永远轰轰烈烈。我们，江湖再见！”
1月9日，电视剧《繁花》收官。2023年12月27日开播当天，央视八套收视率破2，播出期间连续霸屏热搜。均为官方剧照
作为2024年的第一部爆款，《繁花》为何成功？它的成功对于国产影视行业有何借鉴意义？快来跟着橘洲君一探究竟。
一
“太可怕了！作家和编剧还要懂股票和资本市场！”
《繁花》刚刚收官，橘洲君的朋友圈里就传来了影视从业者的阵阵惊叹声。
的确，近年许多国产电视剧都患上了“恋爱综合症”。男女主人公不论身穿古装时装，不论从事哪行哪业，都得谈场恋爱不可。职场内容讲不好，爱情部分也多采用模式化的“工业糖精”，越发了无新意。难怪认认真真讲商战、主人公一手抓股票一手抓外贸的《繁花》会一炮而红。
除了感情线，《繁花》的事业线更是可圈可点，通过以阿宝为代表的中国普通百姓朴实真切的奋斗历程，展现了中华民族的拼搏精神。
《繁花》是有同名原著小说的，且来头不小。电视剧第一集开头，阿宝走进《上海文学》杂志社，和一名写书的老人交谈了起来。这位老人，就是作家金宇澄本人出镜。
金宇澄的小说2015年荣获茅盾文学奖，2019年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本身就是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作品。
看到这里，不知情的读者可能会简单地以为，原著小说的成功为电视剧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其实开播之初围绕改编争议不少。
小说原本有阿宝、沪生、小毛三个主要男人，后二者几乎被电视剧完全舍弃，阿宝高潮迭起的商战戏份也是新编的。说得委婉一点，叫“大刀阔斧改编”；说得通俗一点，叫“同人作品”；说得激烈一点，那是 “宁愿从鸡汤文字与三流小说里取材，电视剧《繁花》越是华丽绽放，越是凸显出原著小说的落寞与尴尬”。
原著书迷所称的“三流小说里取材”，倒大可不必。剧尾明确标出：“本剧部分内容来自《上海赋》《野蛮生长》《股市中的红男绿女》《股市中的悲欢离合》并获得作者或出版社同意。”这四本书皆质量上乘，从不同方面丰富了电视剧的内容。
木心的随笔集《上海赋》提供了各种上海生活的掌故与风俗。冯仑的《野蛮生长》是爷叔的重要思想源头，也是指导阿宝赚钱的理论依据。应健中的《股市中的红男绿女》《股市中的悲欢离合》则为前三集剧情设定提供了基础，也是阿宝通过股票赚取第一桶金成为宝总的关键。
以股市内容为例，应健中从1986年起参与柜台交易，1991年起撰写评论文章，1999年、2000年接连出版两本小说，厚积薄发、贵在真实才有了豆瓣评分7.6的佳作。应健中不仅是电视剧的顾问，还亲自出演了股评家。
《股市中的红男绿女》《股市中的悲欢离合》作者应健中，以亲历者身份出演股评家，再现了上世纪90年代股市的火热。
开播之初的不少质疑，后来都化成了“真香”。回过头来看，正是这些改编内容的加入，让《繁花》不是简单的“阿宝谈恋爱”而是真枪实弹的“宝总打商战”。改编能成功，除了编剧的深厚功力外，作家本人的理解支持也至关重要——毕竟要拍自己作品的，可是有“魔改前科”的王家卫！
二
王家卫，香港影坛著名导演。一个向金庸支付版税拍摄《东邪西毒》，结果除了角色名字外，让人看完梦回古龙的神奇男人，当然这不妨碍这部影片的绝佳口碑。
影视行业认为电影比电视剧咖位大，电影咖拍电视剧那叫“下凡”。王家卫这种顶级文艺片导演“下凡”更是不得了，更何况还是他主动“动了凡心”。
2013年11月，《繁花》小说出版不过半年时间，连在同城文学圈子里还没做到人尽皆知，王家卫就主动找到了金宇澄。找他要影视改编的人不少，但王家卫的话一击即中：“你写的就是我哥哥姐姐的事情。”
“阿拉上海宁”王家卫5岁以前的童年时光就是在黄浦江畔度过的。大导演动的这颗“凡心”或许就是“忘不掉的乡愁”。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繁花》的改编并没有抛弃原著小说的精髓——浓郁的上海风情、醇正的上海质感。正如茅盾文学奖颁奖词的夸赞那样：“在小历史中见出大历史，在生计风物中见出世相大观，急管繁弦，暗流涌动，尽显温婉多姿、余音不绝之江南风韵，为中国文学表达都市经验开辟了新的路径。”电视剧也从多个方面呈现上海元素，不仅在申城实地取景、大量使用沪籍演员，而且有普通话、上海方言两个版本，以一剧之火带动一城之火。
《繁花》大量使用沪籍演员和各界知名人士参演。图为唐嫣和前国脚范志毅，后者出场自带喜剧效果，令人尤感亲切。
对此，金宇澄是理解导演的，不仅因为家乡情感的共鸣，还有对专业人士的尊重与信任，是两个中年男人的惺惺相惜。“王家卫是上海人，对《繁花》有自己的想法。作为《繁花》的作者，我也不是太想知道电视剧的故事走向。任何一个导演，不管把你的小说变成电影还是电视剧，肯定是要有自己的主张。”创作过程中，金宇澄除了授权改编外，就是和导演、编剧聊天喝茶，聊聊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上海，提供些灵感和信息。
有了作者的信任，王家卫的创作仍旧棘手。他向书迷解释说：“《繁花》这本书一共有三十一章，没有连贯的故事，表面是饮食男女，里面是山河岁月、时代变迁。面对这样的一个结构，如何下手，简直千头万绪。”
最终，王家卫从原著中撷取了题眼“不响”。小说中这词出现了一千多次。
第五集中，阿宝对“不响”的含义有过解释：“做生意先要学会两个字，不响，不该讲的、说不清楚的、没想好、没规划的、为难自己、为难别人的，都不响。”王家卫也赋予了这个词丰富的内涵：“‘不响’是‘只讲我能讲的、我想讲的、我讲得好的’。文字有文字的优势，影像有影像的优势。原著不响，我们可以补白，相辅相成。”
“不响”不仅是主人公为人处事的关窍，也是王家卫的改编密码和创作态度。他说：“作为剧来说，最有起伏、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应该是阿宝。在原著里，阿宝有两个，一个是六十年代的工人阿宝，还有一个是九十年代‘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宝总。是什么让阿宝成为宝总，书里面没有提到过。原著‘不响’，我们可以补白。我们没有能力还原足本的《繁花》，但是我们肯定可以给出一个你在原著里看不到的上海阿宝。”
最终，电视剧从原著几十年的时间线中只选取了1993年至1994年，以倒叙形式追忆了1978年、1987年、1992年等时间节点，叙事背景和主要场景放在黄河路美食街，讲述了阿宝的商战传奇。
三
改编方向定了，片场内外的较真又接踵而至。
王家卫历来被戏称为“魔鬼导演”。“受教者联盟”包括刘德华、梁朝伟、张国荣、刘嘉玲、张曼玉、王菲等一众明星艺人。《繁花》演员，也有话说。
男一号胡歌视王家卫为偶像，2017年两人的首次见面就是聊《繁花》。见到导演标志性墨镜的那一刻，胡歌的心情非常紧张。王家卫从胡歌个人经历出发，首要考虑就是让他演阿宝。他要求演阿宝要演出《仙剑奇侠传》李逍遥的感觉，这是胡歌的成名作。王家卫相信有很多年轻人和阿宝一样，他们想在时代浪潮里抓住机遇，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和人生，但经历了起起伏伏后会发现，最重要的还是情与义。听到导演的想法，胡歌压力不小，回去之后两天没睡好觉。
正式进组前，胡歌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筹备期，要学习各种资料，不少资料是从上海音像资料馆找的珍贵视频。进组后，每次开拍前要提前到场酝酿氛围。总之主打一个“沉浸式”演戏。王家卫对于演员的调教让胡歌受益匪浅，他打趣说：“这不是一个剧组，这是繁花电影学院。”到拍摄后期，大家压力非常大，常常处于崩溃状态。胡歌每每看到精力旺盛、事无巨细的王家卫，又充满了力量。
事无巨细到什么程度？王家卫拍戏历来慢工出细活，《繁花》只有30集，却让胡歌在剧组过了3年生日，杀青后还会找演员来补拍。
老戏骨董勇的经历更有意思。他最初接到的消息就是演针织厂范总的小角色，签了4个月合同。当时他还嘀咕，这点戏份拍得再慢4天也能拍完，结果最后拍了19个月。
怎么拍这么慢？过去董勇秉持着老艺术家“一条过”的自信心，结果在王家卫这里被打得稀碎。比如其中一场和胡歌的对手戏，董勇临时加词：“现在的心里就像上海的黄梅天，湿哒哒。”王家卫不仅同意，还花了三四个小时调试灯光想要创造出湿哒哒的感觉。虽然最后失败了，但也侧面说明了王家卫的特点——光影交错下的细腻情感表达。
老戏骨董勇在《繁花》剧组经历了一次漫长的拍摄，这是职业生涯难得的体验，也收获良多。
除了光影，王家卫还是玩音乐的高手。9日晚，“王家卫到底花了多少钱买歌”占据热搜高位，据业内人士估算，《繁花》配乐版权费用高达千万元。王家卫擅长用音乐填补情感、行为、氛围上的空白，剧中有王杰的《安妮》、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王菲的《执迷不悔》、张学友的《偷心》、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Beyond的《喜欢你》、姜育恒的《再回首》、陈百强的《一生何求》等近60首配乐，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流行金曲。
至于效果如何嘛？作家陈敏华、赵瑜不约而同地点赞。
陈敏华告诉橘洲君：“我喜欢王家卫，因为《重庆森林》，因为《花样年华》。写小说的人偶尔写篇作文，难度系数明显降低，称之‘降维写作’，王家卫拍剧，有同等效果。打乱时间结构，镜头迷离、色彩怀旧的人物特写，非必要人物不出镜只出声……这样的叙述手法，电影都难有，何况电视剧？”
王家卫把电视剧拍出了电影质感。
陈敏华印象最深的一段是玲子跟阿宝吵架后，撑伞走在雨里。第一个镜头是风情而妖娆地走，与平日无二致；屏幕黑0.1秒，第二个镜头渐见内心波澜，风情妖娆消失；再黑0.1秒，伞下的玲子已泪如伞外的雨——她决心扔掉“阿宝的老板娘”，做回自己。三个镜头，多少内心风暴！看前两集时，陈敏华害怕，怕他拍得累，怕观众看得累，没想到后来竟上了瘾。
赵瑜也对这段分手戏大加赞赏。“我想到了电视剧《围城》中唐晓芙与方鸿渐分手时的感觉。感情中最坏的部分，不是快意恩仇、一刀两断，而是永远也无法解释清楚的惆怅。《围城》拍出了这种惆怅，王家卫也拍出了这种感觉。”
风云时代儿女多娇 ，繁花盛放领风骚；似水年华众生不易，道尽世间真情义。
从“不响”到“反响热烈”，《繁花》的成功有原著小说打下的坚实基础和给影视改编的留白发挥，有主创人员发自内心的热爱，有对专业人士的信任尊重，有“十年磨一剑”的精雕细琢。
《繁花》虽然收官了，但观众有了新的期盼。赵瑜说：“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期待有人能翻拍《围城》，因为第一版只有十集，太不过瘾了。现在我终于找到合适的导演了，我感觉王家卫就合适。而且胡歌这个年龄也可以饰演方鸿渐。”
赵瑜的期盼能否成真不好说。但《繁花》应该是个好榜样，抛开改编口碑争议，这部剧至少在制作水准上是相当认真的，不至于侮辱观众的智商。只要影视从业者有这种努力，优秀的国产电视剧一定会越来越多。（长沙晚报全媒体记者 尹玮 刘丹 李颖）（长沙晚报全媒体记者 彭培成 刘丹 校读：符卓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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