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莲花莲
今天是#30天写作挑战#的 第6天
情况是，我鸽了。
其实本来有很多种补救方法，比如写写马伊琍离婚，但你们也懂的，除非迫不得已，我实在不愿在这个号上发那些“一周之后完全可以不必再看”的文章。与其如此，我找来了一篇我在2016年写的散文，当时用了一种电影《云图》式的手法讲了一个主题、四段故事。他们都不是能引爆微博热搜的明星，可我觉得，在那些故事里蕴藏的勇气与力量，会比盲目追热点来得更有意义。
虽然这篇文章是我自己写的，但是举贤不避亲——非常公正地讲，这篇的水准之高，是2016以后，华语严肃文坛上鲜有出现的。
今夜请你们欣赏。
2012年春夏，我在花莲待着，这一数，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习惯了摩登的上海，只见花莲山开海阔，云雾低垂，是一辆摩托就足以丈量的小地方。
台湾岛因为有海岸山脉和中央山脉的阻隔，西太平洋过来的台风，到中西部之后，往往只剩些被揉碎了的温存的细雨斜风。
而在东部直看太平洋的花莲，却是要常常经受“大风雨”的地方。
在我心里，花莲和这里的原住民一样，简单、果敢，是不怕和大海浪搏击的勇士。只不过这里的生活太过简单原始，以至于离开时，心里欢欣雀跃得厉害。
“终于可以回归现代城市文明了，哦耶。”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还是有雨
当初的坚持现已令你很怀疑
很怀疑你最尾等到只有这枯枝
回到上海，忙忙碌碌地过了一年，浑噩之间就快毕业了。再遇到Richard的时候，他拿到了一家买方研究员的工作，薪水是一个普通毕业生的十倍。我们绕着教学楼边走边聊，五月上海有一阵子短暂的晴好天气，一切都那么闲适和安详。就仿佛这四年的彷徨、奋斗、挣扎和无助，都可以一笑了之了。
我略带小心地问他，身体如何，他说手术很顺利，已经恢复得蛮好。还告诉我最近已经搬出学校宿舍，和女朋友在政民路上租了房子，等忙过了论文答辩，还要一起养条狗。生活已然步入轨道。
而那个他说得云淡风轻的手术，改变了他的性别。
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给自己取了英文名字叫Richard。那时刚入学，我俩一起上很多门课，经常互抄作业，革命友谊就是这么建立的。下了课一起回女生宿舍，楼管阿姨看着她穿着得像男生一样总难免侧目。大概过了一个多月，阿姨才接受了这个喜欢穿衬衫、破洞牛仔裤和球鞋，还理了短发的人是她们楼的“女生”。
跟她熟一些之后，开始了解她的GID(Gender Identification Disorder)。GID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LGBT里的T，跨性别者，心理上对自己性别的认知和生理状况是不同的。她生了一个女儿身，却一直认为自己是男孩子。
当我们在说“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的时候，我们是在说一句卖萌的玩笑话，可在Richard的心里，却是一把刀。
苦恋几多次，悉心栽种全力灌注
所得竟不如别个后辈收成时
这一次你真的很介意
曾经的她很努力地从家乡考出来，又花了一年的时间转专业到自己最想读的管理学院，转专业后密集地安排课程以保证如期毕业（那时大部分转专业的同学都会迟一年毕业），用一切课余时间找实习，去的公司越来越好，成绩还在学院里保持着前百分之一。年年放假回家，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懂事有出息。
疯狂如机械般的努力是实现目标的一种方式，也是缓解内心痛苦的办法。
Richard一直以来和他敬重的那些商界人物一样，聪明、勤奋、有决断。以这种能力和野心，他足可以做出一些有impact的事情。但这个目标自打青春期开始就被一座大山挡住了，性别认知的错位让他在漫长的时间里痛苦不堪。
进入大学算是一个新的开始，他开始对独立的自己负责。于是打第一天开始就给自己设立了一个个目标：取得一些大家容易认可的成功，有独立的经济能力，和家人系统冷静地诉说自己多年来的困扰，做手术改变自己，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新的生活。
但见旁人谈情何引诱，问到何时葡萄先熟透
你要静候、再静候，就算失收
始终要守
我们都知道设立计划、实现目标有多难。多少人在决心减肥的第三天败给了炸鸡排，多少人在期末考试前两天还在熬夜打游戏，所有自我管理自我规范的进程都是逆水行舟，道阻且长。而且大部分人努力的方向，可能都扭曲了——父母、师长、社会，向我们投以多少饱含期待的眼神，就同时给了我们多少束缚的枷锁，很多人，被长期的期待与约束麻木，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Richard是一个奇葩，他每半年给自己制定一个大目标，据我所知，每一个都是满额甚至超额实现了。人生这场马拉松，开头跑错了，没关系的，终点前回到对的路上就好了。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明。你可以照亮自己，也终将成为你自己。
日后尽量别教今天的泪白流
留低击伤你的石头
从错误里吸收
也许丰收月份尚未到你也得接受
或者要到你将爱酿成醇酒时机先至熟透
后来我就去工作了，经常没日没夜地加班出差，每从一个地方回到北京就会发烧，身体差得像一张薄纸片。那些日子里，会突然晃神，想起在花莲的日子，想起那里热情而温柔的朋友……
就在这样的节奏里，步入工作的第二年。去年年底接到一个演讲邀请，清早不到六点赶第一班飞机前往，在演讲的地方认识了一个叫Usher的年轻人。他加了我微信之后，偶尔会跟我聊一些读书的心得。有一天他告诉我，他的女友因为家人的生意，去赴一个酒局，结果当场被强暴。他发微信来跟我说这件事，不为同情和安慰，而是要邀请我做他们的见证人——他打算娶这个女孩了。
一千种恋爱
一些需要情泪灌溉
枯毁的温柔在最后会长回来
错的爱乃必经的配菜
我想起杨牧的一首现代诗，名字就叫《花莲》。里面诗人模仿大海的口吻，对一位荣归故里、马上要结婚的男人说，“你莫要伤感，泪必须为别人不要为自己流……你必须和我一样广阔，体会更深：战争未曾改变我们，所以任何挫折都不许改变你。”
在诗里，那男人轻抚着一旁已经睡去的娇妻，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男人的孩童时期，就是在这片大开大合的海边度过，后经战乱流离，一晃多年，才得以过回平凡静谧的生活。他不忍吵醒自己美丽的新娘，在深秋夜晚，和大海倾诉四处颠沛的苦辛。清晨之前回到妻子身旁，关于饱经摧残的家乡，他只挑那些有趣动人事告诉她。
我看过一段纪录片，杨牧亲自朗读，可是令我出乎意料的是，他用日语念了大海回应男人的那一段。原来因为日据时期的政策，他从小学习日语，这是不能抹去的童年。
无论出于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战争的伤害是客观存在的、无法被美化的，但是男人的胸怀，或者说大海给他的胸怀，教会了他，把苦难轻拿轻放。
别让寂寞害你伤得一夜白头
仍得不需要的自由和最耀眼伤口
我知，日后路上或没有更美的邂逅
但当你智慧都蕴酿成红酒，仍可一醉自救
作家九把刀有一年在台风季造访花莲，发生了一连串或诡异或温情的小事，他沿途实时在自己的博客上记录行程。在大风大雨中独自游历，还要分散一部分精力去注意安全，不然“山洪爆发还要劳烦网友发起大规模追忆他的活动”。
当然他也不是总能保持这种幽默感的，人前那个嬉皮笑脸的他，独自旅行时，全程都感到很孤单。
在暴雨中看到一只发足狂奔的流浪狗，他没有因为自己有瓦遮头的幸运而比较开心——用他自己的话说，反而更难受。以至于在太鲁阁盛大而空旷的景色的震撼下，想起那只小狗，还会心头一紧。不知是同情的理解，还是理解的同情*。这篇游记他名之为《大风大雨大花莲》，坦荡胸怀，细嗅蔷薇，是他尚不成熟的作品里颇好的一篇。
写到这里该说的几段故事说得差不多了，该唱的歌也唱完了。
上个月写了《冬之旅》的剧评，里面提到要把苦难轻拿轻放，但我最终想明白了，要说好这句话，藉由上一代人在特殊年代里的故事，还是仿佛隔着一层膜。我想宏大的人生道理不需要用大名词大时代引荐，它就在你我生活的细节里——
谁都心酸过
哪个没有
*同情的理解和理解的同情：
前者说的是因为受到表象影响而产生同情怜悯的情绪，而以为自己理解了对方，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理解；后者是因为站在对方的立场去感受当事人的处境，而有了可共通的情感，这离真正的理解更近一些。
*最后希望你们带着这几段故事，再听一遍陈奕迅这首歌。希望这篇旧文可以在往后的岁月里不断给你勇气，就像它与花莲给予我的那样。
晚安了，朋友们
2016年4月12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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