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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肥

花匠小妙招
2024-12-19 17:49

今天立夏。立夏过后，仍有一段清和天气，既有春的柔和，又兼夏的温火。一年好景之中，最爱的便是这清和初夏。比之春花的夺人眼目，初夏的浅绿更显蕴藉。浅绿、嫩绿、碧绿、翠绿，光是看着这些，就很欢喜、满足，觉得做人类比不上做植物。如果一生都能在花草中度过，在水土中度过，应该是很愉悦的事情。将身心浸入自然，像植物一样随意生长，必定就能活得像模像样罢。哪像现在，没个人样。

这个时节，春花都已谢幕，初夏花卉渐次盛开。绣球开了，一堆一堆，挤在屋前檐下。绣球花色以宝蓝最佳，初时颜色较淡，淡绿或玉色，雨气一浓，渐渐转深，成为宝蓝。火红榴花，缀于翠绿之中，明丽照眼。摘一枝榴花，与绣球、菖蒲同瓶清供，正合节气。

初夏三果，樱桃、枇杷、杨梅，次第上市，盛放于碧绿竹筐内，挨挨挤挤，一团清气。再过几日，栀子开了。白色香花中，栀子最得我爱。古诗里云：“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将栀子与同心相连，情真意切却又平实自然。栀子总与诸多人世的好意相连，喜悦生动。

万物都讲究个“宜”字，《幽梦影》多有概括。木心言红楼中的诗“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说的也是相宜。生发香气的植物同样讲个“宜”字。桂花、瑞香皆宜晴天，大雨过后打落一地，十分可惜，香气亦减了几分。梅花、水仙宜雪天，清冷幽静，暗香袭人，最得风骨。梨花、榴花，经雨润后，更有风致，但却少香。栀子花呢？最宜经雨。雨后栀子，叶子苍翠鲜碧，花朵皓腕凝脂，香气清静幽深，如云横晨空、风定黄昏。

初夏最爱做的事情，就是采摘栀子花苞，将其浸在蓝瓷碗里，闻它湿漉漉的香。香气清芬，并不发腻，而是香中有涩，这股涩是乡风野味，不像茉莉花甜而媚，生来就是闺阁小姐。屋内一旦插了栀子，就很喜欢浸在里面，如鱼游水中，微醺的，陶然的，沉醉其中，流连忘返。两三天后，栀子花瓣由玉白色变成象牙黄，还有余香，但这余香不再浸人，而是轻潜入心，悄悄将人心中累积多年的悲凉，化为无形。

与玉兰、茉莉、白兰、山茶一样，栀子亦是毫不掩饰缺点的植物，集花蕾、盛花、败蕊于一身。新花纯白鲜嫩，旧花破败枯瘪，一起留在枝头。烟雨里看，新花与旧花，衬着绿得发亮的叶片，湿漉漉滴着水。生死都要在一起，不在乎新与旧、盛与衰，大大方方挂满枝头。这样的坦率，只有植物做得出来。人要这么做，肯定疯了。

韩愈诗云：芭蕉叶大栀子肥。栀子肥，肥栀子，夏花之中，大概只有栀子担得起“肥”这个称谓。有人对“肥”字不以为然，认为“肥”字换做“腴”字才雅致。我不这样认为，“肥”字用在人的身上，诚然大煞风景。但若用于植物身上就很灵动可爱。诸如，绿肥红瘦、梅瘦菊肥兰桂馨、梅子金黄杏子肥。栀子的叶不但厚而深绿，还汪着绿油，白花因了绿叶的衬托，独有一份端正与丰润的“肥”，这很难得。

想看肥栀子，还得去乡间。每至端午前后，就盼着回老家。并非完全为了过节，还有更重要的事：去看栀子花树。老家的栀子树长在池塘边上，已有很多年了。因为未经修建，枝枝叶叶，无一不是肆意散开，油绿丰盛，形如伞盖。开花时节，站在池塘对面观望，几棵花树恍如白雪堆砌，真乃：望如积雪，香闻十里。

远观当然不够，一定要走到跟前。从池塘这边过去，要经过很长一段稻田路。初夏时节，野草疯长，须得挽起裤脚或者脱掉鞋子，不然就会被草上的露水打湿。野草太过茂盛，走在其中，几乎看不到躲藏其中的动物。走着走着，忽然蹦出一只青蛙，窜向水塘，扑通一声，吓一大跳。青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水蛇，这种蛇类虽然无毒，但是光脚踩到或被咬到，总归不是愉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