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漫山遍野的狗尾巴花
作者 了一
河北省唐山市丰润评剧团编演了一系列《红楼梦》题材的评剧，其中有评剧名家董玉梅主演的评剧《刘姥姥》。
评剧流行于北方，中国“五大剧种”之一，号称中国第二大剧种。丰润评剧团是个县级小剧团，却演出了《刘姥姥》这样一出大戏，令人敬佩。评剧《刘姥姥》取材于《红楼梦》中与村妇刘姥姥有关的情节，剧情大致如下：村妇刘姥姥骑驴去看望女儿刘灵芝，遇到刘灵芝与丈夫王狗儿吵架。夫妻吵架的原因是日子太贫穷，穷得夫妻出门只有一条裤子。刘灵芝穿时红面朝前，王狗儿穿时蓝面朝前，家里穷得叮当响。因为王狗儿的祖辈与贾府王夫人的父亲连过宗，刘姥姥提出到贾府寻求帮助。王狗儿夫妻摇头，不愿到豪门大院丢脸。刘姥姥只得豁出老脸，带外孙板儿进城。在荣国府门口，刘姥姥遇见老相识贾府老奴焦大，被他带进贾府，拜见了王熙凤。王熙凤按照王夫人的嘱咐，舍给刘姥姥二十两银子，刘姥姥欢天喜地地回家。王狗儿夫妻用这二十两银子做本钱，养鸡喂猪，耕地种树，很快发了家，过上了富裕的日子。刘姥姥感念王熙凤的恩德，肩挑着新鲜的瓜果梨桃二进荣国府。此时，贾母带领众儿孙在大观园开螃蟹宴，刘姥姥头插鲜花，给众人取乐。刘姥姥醉后，睡在王熙凤的卧房，醒后为王熙凤的女儿取名巧姐。王熙凤赠送一百两银子及许多礼物，刘姥姥坚辞不受，告别而去。后来，刘姥姥听王狗儿说贾府败落，巧姐被卖入烟花馆，心生怜悯，倾其所有赎回巧姐。刘姥姥带巧姐三进荣国府，在门口遇见老奴焦大。焦大向刘姥姥哭诉贾府的败落。此时的王熙凤已经是命在旦夕，临死之际让巧姐认刘姥姥为娘。刘姥姥带着巧姐，回到乡下，躲避灾难。
整出戏看下来，有两点深刻的感受：一是该剧的情节设计十分巧妙，让人耳目一新；二是刘姥姥这个人物塑造地十分成功，让人心生敬意。
首先，情节设计别具一格。《红楼梦》中，刘姥姥在回目中出现了四次：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开河，第四十一回刘姥姥醉卧怡红院，第一百一十三回忏宿冤凤姐托村妪。此外，第六回、第四十回、第四十一回三大整回，以及第三十九回后半回、第四十二回前半回、第一百一十三回前半回、第一百一十九回后半回，都有对刘姥姥生动的描写。剧作家在情节设置上，集中笔墨叙述了刘姥姥三进荣国府以及有关的人物，与其无关的一律删去。同时，对相关的情节进行了大胆的改造，譬如：一进荣国府，删去了贾蓉；二进荣国府，把几次酒宴和乘船游玩大观园以及鸳鸯三宣牙牌令改为一次陪贾母开螃蟹宴，把刘姥姥醉卧怡红院改为醉卧王熙凤的卧房，便于刘姥姥为巧姐取名字和王熙凤赠送礼物；三进荣国府，把巧姐被舅父王仁卖给外藩当偏房时被刘姥姥带到乡下，改为刘姥姥听说巧姐被卖入烟花馆，倾家荡产赎回巧姐进荣国府与凤姐诀别。刘姥姥三进荣国府前，分别用王狗儿夫妻做铺垫，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剧情交代很是简练。这样改编，使得观众看起戏来故事条理清晰，戏剧冲突尖锐，人物性格鲜明。
其次，刘姥姥这个人物塑造得十分成功。在原著中，刘姥姥也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如果说，《红楼梦》主要表现了封建贵族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场景的话，那么通过刘姥姥这个人物表现出的是广大的底层贫苦百姓生活的艰辛与苦涩。著名红学家周汝昌这样评述刘姥姥：“刘姥姥才是奇女子。在我看来，曹雪芹笔下的奇女子，应推刘姥姥。姥姥何奇？她胆识才能，言谈颖慧，般般过人，真非凡品。姥姥一出场，就是批评她的女婿王狗儿，一席话，句句响亮难驳，字字掷地有声，令那男子汉大丈夫狗儿黯然失色！她自告奋勇，勇于独闯豪门，又不惜忍辱而济助寒家。她识相、知趣、机变，低而不卑，野而不鄙，身份拿得住，使命完得成。她讨得府里上上下下每个人的喜欢，而不是厌恶。姥姥心里是透灵碑儿，她早已明白鸳鸯嘱咐她的话，是为了酒席宴前博人一笑，就顺水推舟，半真半假的同大家逗逗笑，开开心。这丢不了脸，伤不了身，却赢得了一片欢欣和喝彩。她的具大度、识大局、有大才、怀大志，略可于此见之。倘非如此，她怎能于荣府家亡人散、无人肯近前的危难之时，却独敢三进府门，救出巧姐？姥姥不朽。雪芹极重这位乡下老妇人，君知之乎？”这段话，给予刘姥姥很高的评价。评剧《刘姥姥》，表现出刘姥姥很多的可贵的品质。我觉得，主要有三点：一是知难而进。刘姥姥为什么进荣国府？是因为贫穷，要到荣国府攀亲戚求得帮助。她女儿刘灵芝说，大户人家门槛高，咱高攀不上。她女婿王狗儿说，去了也是瞎驴拉空磨，白耽误工夫。夫妻两个都有畏难情绪，在困难面前退缩。刘姥姥不然，她要“豁出我这张老脸走一趟”，这是何等的勇气！二是知恩图报。刘姥姥拿回二十两银子，发了家，致了富，过上富裕的生活，心里没有忘记王熙凤的恩德，所以带着自己的劳动产品二进荣国府真心报恩。更为可贵的是，当王熙凤赠送一百两银子时，刘姥姥拒绝了。这里，有刘姥姥一段唱：
太重的礼物我不要，
不愁吃穿就是享太平。
二奶奶，二十两银子你帮了我，
大恩大德我记心中。
滴水之恩涌泉报，
心换心来情换情。
听完这段唱，我对刘姥姥不禁心生敬意，为她可贵的品质折服！
三是见义勇为。当刘姥姥听说贾府败落，巧姐被卖入烟花馆时，丝毫没有犹豫，而是说：“二奶奶就这一个宝贝闺女，咱们就是砸锅卖铁、扒房子卖檩，也要把巧姐救回来！”此刻的刘姥姥，不是一个村妇，而更像是一个仗义的侠客，多么令人钦佩。
用一个什么词语来形容刘姥姥呢？我费尽心思，不得一语。倒是在剧中，刘姥姥对自己有一比喻。在贾母的螃蟹宴上，刘姥姥恭维贾母是椿龄花，王夫人是凌霄花，王熙凤是牡丹花，薛宝钗是大丽花，林黛玉是茉莉花，史湘云是菊花，鸳鸯是荷花，贾宝玉是花花公子。王熙凤问：“姥姥，你是什么花？”刘姥姥唱道：“姥姥我呀，丑不拉叉，瓜子脸倒长着，柳叶眉倒长着，元宝嘴倒长着，我是一朵狗尾巴花！”这里，刘姥姥把自己比作土生土长的狗尾巴花。狗尾巴花，生在荒凉的田野，经历着风雨的洗礼，随处可见，却又有顽强的生命力，正是像刘姥姥一样的贫苦农民的真实写照。
补充说一点，评剧《刘姥姥》对老奴焦大这个人物做了重新演绎。在原著中，焦大与刘姥姥毫无瓜葛，焦大最为著名的是焦大之骂，那句“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引得众多的红学家探究不尽。在剧中，焦大与刘姥姥成为老相识，先后两次出场。第一次是引刘姥姥进荣国府大门，并嘱咐刘姥姥：“老嫂子，记住了，人活一口气！”第二次是贾府败落后，焦大一段唱，表达对贾府不肖子孙的控诉。唱词如下：
心压抑，恨难平，
焦大耿直有性情啊。
荣国府上上下下不干净，
肮脏的事瞒不了我眼睛。
拼死拼活做的是情仇梦，
打情骂俏做的是风流梦。
争贪夺宠做的是白日梦，
放债使银做的是发财梦。
风花雪月做的是红楼梦，
鸡飞蛋打做的是黄粱梦。
神魂颠倒做的是痴情梦，
吃斋念佛做的是天堂梦。
荣国府迟早是一场离散梦，
给后人敲响不打自鸣的钟。
我想，剧作家试图用焦大的这段唱，揭示出贾府腐朽堕落的根源，深化这出戏的主题。不过，这个人物的安排，从整出戏的整体来看，有些牵强，对刘姥姥这个人物的塑造没有太大的作用。
评剧《刘姥姥》是一出难得的好戏，因为刘姥姥这个人物在戏中光彩夺目，给人们带来美的艺术享受。刘姥姥把自己比作狗尾巴花，看，正是漫山遍野的狗尾巴花，为大地带来无限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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