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

花匠小妙招
2024-12-22 02:25

前言
如果不从所谓的逻辑理性出发，而是依赖于生命最本质的直观，那么我们就会发现，人类一切崇高的生命总是以花和火这两种意象对我们呈现的。本质上说，这两种精神存在着极大的对立，但它们却又总是如两性一般相互交融，构成一幅幅动人的故事，为人类源源不断地不断提供新的生命艺术。
为了能够更贴切地认识到这两种精神，让我们首先把心中有关于花和火的种种个别经验去掉。也就是说，不要将思维局限于某种特定种类的具体的花和火，而是首先从中提炼出它们意象，然后再寻找它们相互的矛盾与契合之处。
上篇：意象
如同摄影是一门鉴证世界无常的艺术，“花”作为一曲生命的挽歌，其本身就展现了事物必死性与衰败性。与石头不同，花除了生命周期短暂以外，它最大的美感在于其衰败是一个缓慢而逐渐的过程。喜爱干花胜过鲜花的人比比皆是，他们的观念是如此简单：用必定会凋谢的玫瑰或康乃馨去象征爱情与亲情，对内心来说是一种无比的残忍。一位男子在赠送给女朋友一大把干花后，他对着那位目瞪口呆地女子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对你的情感犹如这干花一样永不凋谢。”但这位男子并不明白，干枯的木乃伊丝毫无助于身体的美感，甚至不会成为人类所追逐的目标，它唯一拥有的只会是智者无情的嘲笑。花之所以比草更令人喜爱，绝非是出于它们的造型有所谓的绝对美丑之分，而是因为花必将迎来凋谢的那种宿命使得其为世人所动情。
花与火分别象征了轮回与永恒。“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中的野花像有阴晴圆缺的月亮一样，乃是一种诗意的存在。它在轮回中无数次化作泥土又重新长成满山的鲜花，然这一片火却像消亡前将猛烈爆发的太阳一样，在吞噬整片原野后永恒地归于了寂灭。火与花都不可避免地会迎来毁灭，但火之为火而不为花，在于火从来没有“干枯”和“凋谢”一说。流星宁肯灿烂地死去也不愿一生默默无闻，老鹰在临死前必定会冲击长空，而有一种虫子则死于受精之时…它们都无数次地像火一样诠释生命，展现给我们一幅幅在辉煌时刻伴随着死亡的画卷。
中篇：精神
花，犹如善良纯洁的少女安提戈涅，为了自己的义务和本性而盛开，在平静中等候命运赋予她的一切不幸。作为植物繁殖之用的花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牺牲的宿命，并在完成宿命后孤独地承受自我的凋零。花的精神必定是高贵和忧郁的无言，它在雨中摇曳，它离开树杪，它在最后一丝生命之风中盘旋舞动，最后带着它曾经盛开过的回忆黯然归于尘土。
但火却与花相反，他象征了纯粹和反叛的精神。就纯粹来说：哪怕是肮脏的废墟上一丝残喘的火苗，它的每一部分都依然如阿波罗战车上的烈火一般纯粹，决无二致。花有形形色色的种类，但火却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琐罗亚斯德教千年以来都崇拜着火，最大的原因在于火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绝对干净的东西。若从反叛来说：这份至洁至纯的内在又充斥着纯粹的狂乱和暴力，火作为一种依靠毁灭而存在的力量，它的生命必定是“毁灭”与“被毁灭”的非此即彼——它在无尽地斗争中要么吞噬一切，要么就从这个世界上消逝，消逝的彻底，消逝的绝不留下一丝痕迹。
尽管无数次地被伤害，花之精神始终是一种对世界留恋的精神，它必将回归大地。花是如此迷恋大地，以至于在它看来一切平凡之物才是最美的。无论是烈日干旱还是狂风暴雨，花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个世界赋予它的一切，并在其中成长和衰败，也唯有在大地中腐烂，与整个世界相融，才能使它得以幸福地瞑目；而火之精神则始终是对这个世界的对抗，它出生第一刻的姿态便是向上的叛逆和骄傲，任何打扰到它行为只会让他它像湿婆一样舞动，并灼伤那胆敢触摸它的东西。哪怕是像风这样无形之物，也只会让它烧的更加猛烈，并在它的煽动下化作愤怒的热浪，将黑暗吹走。
下篇：具现
从人的构成来说，花之精神和火之精神分别表现为肉体与灵魂的关系。
肉体像花一样渐渐长大、成熟、衰老、死亡、轮回、再生。如果“悲剧”真的如亚里士多德所说，其超越之处在于它能激起人心中的两种优良情感——恐惧与怜悯。那么每一朵鲜花和每个人的身体都将像悲剧一样值得我们为之动容。在罗马，凯撒胜利的游行中往往会安排一个仆人坐在风光满面的大人物身旁，一再念着那句著名的拉丁文“memento mori”（记住，你终有一死），但对于红颜女子来说，也许衰老比死亡更加恐惧。纯粹像花一样的生命理应遭到怜爱——越是美丽的鲜花，枯萎和凋谢就越是令人痛苦和哀叹。但也正因如此，人类才会真正懂得如何用悲剧式的崇高去欣赏与呵护肉体。而更重要的是，我们藉此才使得“将生命的意义从肉体转向灵魂”得以可能。
灵魂像火一样，从幼小的火苗渐渐开始燃烧，形成燎原之势，最终在死亡的一刻壮烈地毁灭。青春之前的孩子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像花一样的肉体和像火一样的灵魂都在成长，一旦青春不再，几乎每个人都无可避免地陷入灵魂成长和肉体衰败的撕扯之中。这种张力是将生命之不幸和崇高得以统一的力量。而哪怕是在肉体和灵魂相互割裂时，亦会形成一种超越——因为相貌丑陋的缘故，曾经做过战士的苏格拉底成为了纯粹火之精神的存在，他在喝下毒酒时迎来了生命最壮烈的一刻。苏格拉底临终前口中呼喊的最后一个神是兼有“毒药神”和“医药神”的阿斯庇俄斯——他藉此暗喻了自己肉体（花之精神）的回归和灵魂（火之精神）的永生。
从个人性格的角度来说，花之精神和火之精神便表现为对群体与个人的态度。
花的凋谢是一种宗教仪式，它掉落并腐烂在大地中，以此代表整株植物向大地承诺：总有一天我将完全地归于你！这种象征如同人民在狂欢节融入整个群体中癫狂一样，它完全抛弃了“我”的概念，它被大地、被社会所完全地拥抱——哪怕大地中充满了蛆虫，哪怕社会中充满了丑恶，花之精神都不会去抵抗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它只想回到大地，也唯有在重力的强迫和化为泥土后，它才能真正摆脱选择和孤单的痛苦。
火象征的则是一种超然的态度，作为纯粹的自我，它拒绝任何外来的杂乱融入它的生命。其生命的诞生并不像花一样依赖于树枝，而是独自燃烧起来的。火会用自身的光亮照亮世界，驱走一切黑暗，但却依然停留在自身带来的光亮之中。火的心是躁动的，它会燃烧一切它所迷恋的东西，并在世界变得面目全非后独自毁灭。
而从英雄主义的角度来说，花之精神和火之精神则表现为一种对生命展现方式的选择。
“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 question.”是像花一样静默地在命运中闪耀，还是如火一样向死而生？诸君，请听我一言：勿像自负者般拒绝一切平凡的存在，亦勿像庸众般否决一切自杀的意义。花与火的精神都自有它们的高贵之处——看吧！圣雄甘地站在那儿，以非暴力、平静、勇气和自我牺牲了承受一切的辱骂和攻击，而这行为却让每一个对手为之战栗，他的生命像飘落的花一样无数次在印度河重生，一如毗湿奴无数次再临人间。看吧！斯巴达勇士站在那儿，穿着鲜红的披风，紧紧握住金色的盾牌和尖锐的长矛与敌人战斗，若想将他们击倒，唯有先将他们杀死。五百位勇士在温泉关抵挡住了波斯数十万大军，最后全体阵亡，他们像火一样不会后人留下任何痕迹，他们是历史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