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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话楸梓

花匠小妙招
2024-12-23 17:16

一岁杂树开花，在四季分明的中原地区，大河两岸先从无叶花开放，如梅花、玉兰、樱花、杏花和泡桐之花等。杂花生树，在枯寂的早春次第爆发，这一轮花开很醒目，颇有视觉冲击力。樱花树低花如雾，泡桐高高似花爆炸。无叶花引领大地回春，绿色如水回潮，这时就该花叶齐发者出场了，如梨树、洋槐、石榴、楸树，还有楝树、七叶树、夹竹桃、梓树，等等。早梅花，晚楝花。二十四番花信演绎一轮，使人目不暇接。而比楝花犹慢一拍的梓树开花，春夏在花开花落中过渡，不知不觉夏热就来了。

牵牛花是喇叭花，与之近似的草花有打碗花、旋花和美丽月见草花。树木开喇叭花，要数泡桐与楸树这姊妹花。

清明桐始华，泡桐花开热烈喧哗；谷雨而楸树发花，比泡桐风姿妩媚阴柔。泡桐的树头是圆冠状，四面发散，若撑巨伞。楸树则乔木高直，花叶层层累起，似流行的花廊柱。开花有浅红、紫红，而且还有开白花的。4月份在洛阳看花的时候，洛阳博物馆对面偌大的隋唐遗址植物园，花天地里有乔木楸树和灌木棣棠，俨然都有白花品种。《洛阳伽蓝记》，素来我是将它作为汉魏之时的地方志、园林志来看的，打永宁寺说起，接着说修梵寺和嵩明寺，一连两幕，都有达摩祖师出场。

青阳门内皇家大道上坐落着修梵寺和嵩明寺，“菩提达摩云得其真相也”。意思是说，达摩称赞修梵寺建得气势不凡，具有佛门道场应有的面目。

而修梵寺的北面是永和里，有董卓旧宅等，“皆高门华屋，斋馆敞丽。楸槐荫途，桐杨夹植。当世名为贵里。掘此地者，辄得金玉宝玩之物。”

树木出场了——楸树、国槐、泡桐、梧桐和杨柳，是首都洛阳典型的行道树与庭园树。它呼应了诗经的记录。《鄘风·定之方中》是说卫文公率领国民于豫北栽种果树和优质木材树，“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榛与栗，是号称“铁杆庄稼”的果树。椅即楸树，梓乃梓树，还有漆树和桐树。它们可作琴瑟乐器之用。

诗经是北方的。可是，南方屈原的楚辞也有楸、梓、梧桐。

与二里头和殷墟相呼应，四川三星堆青铜器也有夸张的树木形象。诗人流沙河摆文字龙门阵，他说川人将梓树与楸树形象地叫作“豇豆树”。

在《梓树和桧树》一文里，他说秦桧弟兄俩以树取名，哥哥叫秦梓。桧即桧柏，是松柏一种。但流沙河这样说梓树。

旧时书稿拿去雕版，谓之付梓。梓树落叶乔木，属紫葳科。荚果细长，作豇豆状。吾乡不识梓，俗名豇豆树，木质绵密柔软，易于雕刻，最宜刻书雕版。近代铅字排印之书，早就不雕版了，老前辈的作者在后记里仍用付梓一词，使人困惑。而更使人困惑的是“付之剞劂”。查字典才晓得剞劂者雕刀也。真是雅得烦人，合该“下放劳动”。

旧时梓树多栽培为行道树遮阴用。宅前栽梓，宅后栽桑，所以故园故乡以桑梓为代称。梓材除雕版外，用途尚广，如制乐器、造家具、做棺木（棺木雅称“梓宫”）、修房子（木匠雅称“梓人”）。补说一句，刻书雕版也用枣木、梨木，所以坏书出版，人说“祸及枣梨”。

别的书则说秦桧弟兄好几人呢，还有一个名彬。而陆游《老学庵笔记》把秦桧直接写作“秦会”，可见以树取名似乎说不通。可是，我无法就这个问题再打电话求教于老诗人了。

论作文掉书袋，知堂周作人不说，后学如在下，我等怎么也弄不过前辈张中行、流沙河的。但北方人说楸和梓，从来也是一整套的。

楸树种植历史早，美称“百木之王”。紫花层层，誉为“紫气东来”。

杜甫：“楸树馨香倚钓矶，斩新花蕊未应飞。不如醉里风吹尽，何忍醒时雨打稀。”韩愈：“青幢紫盖立童童，细雨浮烟作彩笼。不得画师来貌取，定知难见一生中。”

韩愈多次诗咏楸树开花，意犹未尽，以至于后来梅尧臣在《和王仲仪楸花十二韵》中曰：“桃李杂山樱，红白开繁枝。楸英独妩媚，淡紫相参差。大叶与劲干，簇萼密自宜。图出帝宫树，耸向白玉墀。高绝不近俗，直许天人窥。今植郡庭中，根远未可移……昔闻韩吏部，为尔作好诗。爱阴无纤穿，就阴东西随。”

在郑州，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黄河北街安家，北边临着郑州工学院，小街是楝树夹道，楝花开时香气熏人。不知何时，那楝树被楸树取代了。今年春暮，那里成为网红打卡地。植物学家现场解说并宣传楸树的好处。事实上，现在东风路接黄河路，从中州大道以东开始，行道树以楸树和木瓜、海棠著名。豫西卢氏一带素来楸树多，苗圃多育楸树、七叶树；豫东更是楸梓和泡桐繁盛，但楸与梓，不少地方也以“桐”的名义出现。

小满节气来了，江南和东南的天气还凉，我在合肥街头早起吃鸡汤面，长街楸树花开正可观。而麦收6月初，芒种过宝鸡登大散关，又在周原谒周公庙和青铜器博物馆。此时已是盛夏，泡桐和楸树落花了，梧桐与梓树正花。梧桐黄白花是大嘟噜，梓树花小，蝶形黄花。问人多不识，一个湖南人理直气壮叫它“桐树”，我将信将疑。其实这个湖南人是对的，是梓树在他们当地的叫法。

但也有粗心人，历来分不清梓树和楸树。或者，在江南与东南地区，楸梓混为一谈古已有之。元代画家倪瓒《对梓树花》：“梓花如雪不忍看，沈吟怀思泪阑干。”清代王士禛《高詹事梓花图卷》：“天半朱霞照赤澄，轻绡貌出可怜生。一从写入吴都赋，平仲君迁任擅名。”黄岳渊、黄德邻父子《花经》，有梓无楸，一边说花若紫霞，落如红雨。一边说夏日开花，花作唇状，色淡黄。“梓树形至高大，为百木长，有木王之称。”

郑州航院老院，航海路学生宿舍高过楼顶的几棵大楸树开红花。《藤野先生》开头文字：“上野的樱花浪漫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两者好有一比。太史公《史记·货殖列传》：“淮北、常山已南，河济之间千树萩。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萩，梓木也，即楸和梓。楸树又名梓桐；梓树又名花楸、水桐、臭梧桐、河楸、黄花楸。

《齐民要术》引述汉代《四民月令》：正月移栽树木，竹、漆、桐、梓、松柏。楸树成材，“车、板、盘、合、乐器，所在任用。以为棺材，胜于松柏。”不仅是百木之王，还是吉祥树。《术》这本书说，房屋的西面种楸树九株，可以使人长寿，消除百病。《杂五行书》也说：“舍西种梓楸各五根，令子孙孝顺，口舌消灭也。”

而古琴之“桐天梓地”，说的是用泡桐之木板作面板，用梓木作为琴的底板，可以构成良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