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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的滋味

孩子出生之后,我常常惋惜,作为一个一零后,她几乎没有机会再像我那样在野地里撒欢了。作为高楼林立的现代小区里长起来的一代,泥土的味道,对她来说,只能限于家边公园里和旅游时的匆匆一瞥。

而泥土之于我,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华北平原的大地上,长出了丰饶的作物,还长出了一个小小的我。我和那些个玉米、水稻、麦子、大豆,一起汩汩吸饱了淮河水,唰啦啦地在风中摇摆,甩着金黄的穗子,在金黄的太阳下唱着歌儿一天天长起来了。我用一副黄泥铸就的身躯,行走在大地,在泥土中玩耍、长大,不论走到哪里,我都带着一身甩不掉的泥味儿。

大地是仁厚的,她长出了多少神奇的植物,多少有趣的果菜。农家的人们,在闲了的时候,虽不会像城里人一样有种类繁多的水果零食可以买来吃,但是大自然,是不会叫我们的嘴巴寂寞的。一年四季,我们在泥土中,得了多少消遣。幼时的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光着脚穿梭在田野间,边走边吃,边玩边吃,走到哪儿,玩累了,往草棵里随手一拔,都能吃到一抔泥土最新鲜的滋味。

燎麦穗

春天,茅草大片大片地在田埂边长起来了,抽出里面的嫩芯,在嘴里细细咀嚼,甜丝丝的。槐花一串串地挂在枝头,也可以吃了,清甜清甜的。农家喜欢拿它拌面蒸着吃,或者炒鸡蛋吃。脆嫩的豌豆角揪下来就直接填进嘴里,像黄瓜似的一股青气。

很快,茅草花长老了,长出白毛来,在田埂上大片大片地招摇,很是柔美。我的心里开始变得痒乎乎的,我在等麦子。

新绿的麦穗灌了浆,沉甸甸地在风中摇曳着。是吃燎麦穗的最好时机了。燎麦是野餐中的高潮。捡些枯枝杂草,就在田埂上堆起一小堆柴火来,掐一把青绿饱满的麦穗,放在火上燎,只见麦芒上亮起许多红色的火星,然后又迅速变黑变小。麦壳在火中一点点燎黑了,取出来,也顾不上烫手,赶紧在手心里边搓边吹,燎焦的麦壳被吹掉了,只剩下黑黑绿绿的的圆鼓鼓的麦粒了,喷香晶莹。有时还有一些没有吹干净的软皮,也顾不得了,一撮撮地捏进嘴里,大把大把地搓进嘴里,满口麦香,嚼起来很筋道,韧性十足。吃完燎麦,我们的嘴、脸、手,也全变成黑的了,大家哈哈地笑着,再往彼此的脸上抹一把黑灰,面目全非了。吃燎麦的时间很短,没过几天,麦子黄了,就吃不得了。

夏天收麦的时候,我们偶尔还会回忆起春天的美味,忍不住剥几粒成熟的麦粒丢进嘴里聊以慰藉——晒干的麦粒吃起来就全是白生生干巴巴的淀粉了。

藕和菱角

收了麦,豆地里的香溜溜长熟了,这是在田间地头玩耍时吃的最多的一种野果。有的地方叫作“黄姑娘”“灯泡果”,学名毛酸浆。长相可爱,成熟后的荚果像一个个黄色的小灯笼。拨开它毛绒绒的大叶子,往叶根看,便找到了这些小灯笼了,熟透的荚壳已经干了,轻轻一摘就剥掉了,里头是圆滚滚的黄色的小浆果,味道酸酸甜甜的。

还有酸溜溜,学名实际叫“龙葵果”。像小黑豆似的,几个一簇几个一簇地,吊在枝头。丢进嘴里,咂摸着,酸得让人缩起了嘴。

夏天总是水汽澎湃的,各种汁液饱满的瓜菜,满地都是,香瓜、甜瓜、酥瓜……都是常吃的瓜。

水里的植物悄悄地长起来了。

农家干活渴了会顺手撅个黄瓜、西红柿,在衣襟上擦两把,就在田间地头吃起来。在我家乡,除了黄瓜、西红柿,还有吃藕的习惯。

夏天,地里头回来,又热又渴,撅一段新鲜的藕节,洗洗干净,就直接大嚼起来。生藕吃起来有种又脆又粉的感觉,白嫩的藕肉,充满着水汽,独特的清爽的藕香,顿时驱走了炎夏的燥热。

这个吃生藕的习惯,只有在藕塘我才保持着,后来出了村子到城里,见到菜市场卖的藕,我再也没有勇气去生吃了。

莲子也吃,只是不多,小孩子难得能下到荷塘采莲蓬,偶尔吃一次,都是大人采回来。荷花还没有开败,已经有莲蓬长出来了。长了莲蓬的荷花,下面的藕就不好吃了,力气都用到上面了。采来莲蓬,细细挑里面的莲子吃,也是一股清香。我一直觉得,荷真是个好东西,开花好看,又香又美,全身又都可以吃,荷叶还可以摘下来玩,整个夏天带给人无数乐趣。

菱角是水赐予的又一种恩物,只是吃起来麻烦。小孩拿着菱角那黑硬的壳,直接上牙咬,常常咬破了菱角壳,也咬烂了里面的菱肉,白的菱肉就和黑的菱壳,毫无规则地混在一起了。这时只得像丰子恺写日本人吃瓜子,用了粗胖的指爪,在一堆混合物中细细地剥,一二分钟剥得一点菱肉的碎片,塞进口里,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意犹未尽。所以吃菱角最好是大人在,拿菜刀将菱角一个个从中间整齐地切一刀,壳子两边一掰,雪白的菱肉就完整地出现了。吃起来这才叫过瘾,满嘴充实着菱肉的粉质,清甜香糯,像水生的板栗似的,却又不似板栗噎人。

夏天总是水汽澎湃的,各种汁液饱满的瓜菜,满地都是,香瓜、甜瓜、酥瓜……都是常吃的瓜。

地瓜,是又一种当作水果来吃的土产。这个地瓜很奇怪,常常有人把它和红薯混为一谈,老家在河南的先生也一直误以为我说的地瓜是红薯,说在河南并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实际它比红薯大,长得疙里疙瘩,像个大陀螺,皮的颜色也比红薯淡。查资料得知地瓜属于豆科藤本植物,而红薯属于旋花科,不是一个科属。地瓜一般直接生吃,不会像红薯拿来做熟,洗净剥皮就可以吃,脆嫩多汁,吃起来有点儿像梨子。

野果吃着,也玩着。藕塘里养河蚌,常常有些已经取了蚌肉的空蚌壳,像一个个浅浅的小盘子一样被扔在塘边,亮晶晶地在太阳下晒着,我们就捡来玩。从家里偷出火柴,在后院堆一个简易土灶,蚌壳里舀点水,野果放在水里煮起来,玩过家家。有一次,火在蚌壳里烧起来了,蹿到一人高,外祖母那矮矮的草苫的厨房顶差点儿烧起来。现在回想起来,外祖母对我们的火柴管制,实在是有道理的。

也有一些特别像是野果,却不好吃的果子。马泡,有的地方叫作“马包蛋”,学名马泡瓜。长的活像一个迷你西瓜,绿色的圆圆的小果子,大小却只有核桃大,它甚至还有西瓜的纹路!但是不好吃,我们只用来玩,在手里捏来捏去,捏一会,捏腻了,一用力,捏炸了,弄得手上都是汁液,顺手也就扔了。

棠梨子,名字里还有个“梨”字,可它和街上卖的梨子相去甚远,也是不好吃的。小小的果子像樱桃一样大,高高地挂在树上,果子很干,涩涩的,又高,除了捡地上掉落的,我们一般也够不到,是最不好玩的一种。

桑葚也很高,但桑葚是最受小孩追捧的了。爬树、拿竹竿、扔石头,用尽各种办法也要够下来。熟透的桑葚有黑有红,酸甜可口,费尽半天力气可能也吃不到多少,还弄得满手满嘴乌紫,但是桑葚宛如一个神秘的网红,拥趸依然在多起来。在城里吃桑葚容易多了,水果店里,小塑料篓子整整齐齐地排着肥胖的桑葚,颜色、个头都均匀,比野生的大得多。可卖得也不甚好。想来一样东西总要在它原本的坐标系中才合适,在水果的队伍里,桑葚既不多汁也不肥大,比它好吃比它新奇的水果太多,也就显不出它了。但在田野的玩乐之间,桑葚就是极出挑的了。

打 枣

农村人平时是不怎么买水果吃的。农家的宅基地四周,种不了庄稼,就种了各种果树,自家结什么就吃什么。

外祖母家门口有棵毛桃,也没人管它,想来也没有嫁接过,就任它自顾自地生长去。每年到夏天,也会结几个桃子。我们嫌它毛太多,果又小,洗起来费劲,还弄得手痒痒,也就不爱吃它。但是桃树爬起来是很好玩的,桃树矮矮的,枝杈又横着长,最适合不善爬树的我爬到上面去玩。有时候,桃树上的树胶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到了头发上,把头发粘成一撮,洗也洗不掉,最后无法只得拿大剪刀一把把粘住的头发给剪了。

秋天,总是让人欢欣雀跃的。村里的果树全都挂上了沉甸甸的果子,柿子、杏子、李子——我家乡很奇怪地把李子叫作“柞(音炸)子”。

最让人兴奋的是打枣子。高大的枣树,远远看去,还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无意一瞥,咦,叶子下有几颗红红的枣儿!再把眼睛往其它地方搜寻一下,也有一簇,退后几步,仰起头来,猛然发现满树全是红通通的枣啊!满树的枣子,繁星般掩映在树叶之中,像变戏法似的,忽然就全部出现在视野中了。大家跳着跑着回家,喊着打枣子。

打枣子是一件盛事,须得团队合作。小孩子们全部出动了。带着筐、绳子,最会爬树的那个赤脚蹬着老硬的树皮,哧溜哧溜几下,就蹿到树上去了,枣子装满一筐,拴着绳子放下来,下面的人把枣子倒出来,再把空筐拉上去继续摘。也有用竹竿打的,拿一张从家里带出来的被单,几个孩子在树下扯着床单的四角,枣子如雨点般打下来,孩子们像营救人员似的拿着被单赶紧跟着枣子跑,不一会儿,枣子就滚满了床单了,盖住了床单上印的鸳鸯戏水……

家乡枣树种的颇多,有一棵树打下来一两笆斗枣子的,也有一棵打下来一二百斤的。笆斗、筐、簸箕,全都满满地装着红亮亮圆鼓鼓的枣,又大又甜。枣子一般不会拿去卖,吃不完,放锅里用清水烀了吃,烀出来又红又胖,透着水光,甜;再吃不完,烧稀饭,稀饭烧出来也是甜,怎样都是甜,满世界都弥漫着枣的甜香了。

吃了树上的果子,地里的玉米熟了,黄豆也熟了,可以烧玉米烧毛豆吃了。掰几个玉米棒子,趁烧饭的时候,扔进柴灶的火里,烤一会,烤的黢黑,拿火剪(一种铁制烧火工具)扒拉出来,吹吹表面的柴灰,趁热啃,喷香喷香,味道不亚于燎麦穗。

毛豆就在地里烧起来。堆一小堆干枯的豆叶,点起火来,黄豆整棵从地里拔出来,连枝带叶地整个儿丢进火里,在火里烧得噼里啪啦地响,豆荚也烧焦了,裂开了,豆籽乱蹦。烧好扒拉出来,连着灰就填进嘴里了,嚼得“嘎嘣嘎嘣”响,满满的豆香。

烤红薯

秋风带着哨子吹过,忙碌、外向的收获季节结束了。没过多久,下雪了,土地都冻得硬邦邦的,屋檐上挂了尺把长的冰溜子,鸡在笼中眯着眼睛瑟缩着。

扒着院门伸出头去张望张望,大雪落满了打麦场,一片起起伏伏的白色。好冷啊。我们关起门来,扒出窖藏的红薯,在柴火灶里烤红薯吃。烤好的红薯表皮焦黑,一掰开,一股腾腾的热气蹿出来,带着甜香,顾不得烫嘴,吸溜吸溜一会就瓜分完了。吃了红薯,身上热了,话也多了,漫漫雪夜,一家人围炉夜话,柴火的余烬还在灶里透着点点红星,缓慢地燃着,明明灭灭,外面,大雪纷飞。

现在街头卖的烤红薯,据说有的用的是油桶烤的,不敢买。于是在自家微波炉里烤红薯,这电磁波烤出来的红薯表皮干干净净,不像柴火灶里烤得焦黑,不会弄脏了手,但总觉得少了些滋味。

女儿现在也会吃零嘴了,她的零食,在超市的货架上,在淘宝的图片上,她不会也不需要像我和我的小伙伴那样,在田间地头,寻寻觅觅,扒开一丛绿叶,惊喜地发现几个小小的果子调皮地藏在其间,或者仰着脸儿,举着竹竿,朝着高大的果树打果子,然后欢欣跳跃地满地捡果子。工业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膨化食品、饼干糖巧,唾手可得,快递员送货到家,拆袋即食。发现的乐趣,大自然的野味儿,再也不会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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