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不知怎地得罪了某个大型花卉论坛的超级管理员,注册6年的ID被封了,试图找对方讲理,人家根本不回话,他也自知是莫须有吧,真有意思。趁着过年前这段无所事事的日子,索性动土好久之前就想创建的这个分类吧。
我有许多不成器的爱好,鼓捣花草树木怕是最原始的一样。记得学过“碧玉妆成一树高”的那个春天,我从河边折了一捆杨柳枝,把家门口池塘的四堤都插了个遍,第二年夏天,又为一棵被大风拦腰刮断的小白杨做了接骨手术。结果是,有心插柳虽未成荫,倒也稀稀落落活了几株,后来池塘干了柳树还在,一直长到前些年村里修公路才被砍掉;而那棵削了骨、打了榫、糊了苔藓和稀泥、用塑料胶布紧紧缠起来的折腰小白杨却奇迹般地痊愈了,伴我一起长大,只在当年的“患处”留下一圈瘌疤。现在想来那便是“嫁接”和“高压繁殖”法,当时可真把自己给神奇得,俨然是植物小神医,妙手回春了。
大概就是救活小白杨长了自己威风吧,我开始经营一个属于自己的迷你花园,在院子边缘不妨碍晾晒粮食的十几个平方。月季、菊花、凤仙、朝颜、夕颜、天竺葵、紫茉莉、百日草、大丽花、美人蕉、鸡冠花、风雨兰、朱顶红、黄花菜,农村便只有这些了,树篱用小叶万年青和带刺的仙人掌,发狠地防护着农村的鸡飞狗跳。每个春天,我给花园的四个角落各种一株小米冬瓜,央求大人帮助搭起竹棚,引着瓜藤爬上去,未几日长到绿荫匝地,下面成了极好的花园凉房,而散发着独特气味的红花天竺葵便是天然的驱蚊草。
暑假是最快乐的,起床一点都不困难,我会早早就起床,第一件事是跑到屋后的竹林去找野蘑菇,找到之后把它们洗干净扔到檐下的青石水缸里泡着保鲜;再到我的花园里,从新开的红叶美人蕉里摘两朵,轻轻拧掉花蒂,把花心中的露珠和蜜一起吮出来,清凉和甘甜瞬间顺着咽喉沁入心脾。朝颜只在早上盛开,没有荫蔽的紫茉莉也只是早晚开放,我珍惜地一一看到过它们,再逐个闻一闻新开的月季,如此一番就算是我的早餐了。
阳光渐渐地炽烈起来,到了午后,四下热气升腾,万物止息,大人们在家里凉椅上喝斥着不肯午睡的女孩、防备着总想偷偷摸摸下河去洗澡的男孩,渐渐也都困乏地盹着了。我呆在自己的神秘花园里,一块从河边搬回又大又光滑的鹅卵石是我的凳子,舅舅的武侠和妈妈的琼瑶小说是我私藏的美味。那样的季节,蝉总是最勤奋的,老得快要蜕壳的褐黑成蝉,领着指甲盖大小冰绿剔透的幼蝉,从每天太阳升起就开始不知疲倦地大合唱,歌颂夏天是它们永恒的主题。而此时,月季、凤仙、紫茉莉的香气从千百万朵红黄白紫的大小花中散发开来,又搅动在一起,被热浪一蒸,显得更加馥郁,真像一大盆浓稠得化不开的蜜。
傍晚是浇花的最好时机,看着被太阳蒸烤一天的叶子从蔫头搭脑,到重新焕发生机是一个付出了、享受过、再回报、并更加努力经营的无限循环过程。晚饭洗澡过后,把凉椅搬到院子里用清水擦过,待水迹干了再躺下去,伴着新一轮紫茉莉的花香,透过晚风中摇曳的夕颜蔓影看月亮、数星星、听大人讲故事是所有小孩都表示开心的一件事;而我窃以为是自己间接贡献了花香、并更快地驱散了暑气,因此感到更多的几分惬意。
到了秋天,菊花和大丽花结满了花蕾,小米冬瓜一只一只被摘回厨房吃掉,大部份的花开始慢慢枯萎,我开始把种子收集到一只废旧的铁皮文具盒里。出于不忍动手的原因,我从不把枯萎的花草拔掉,任由它们在自己最初破土发芽的地方生老病死,最后化作春泥,尘归尘,完成一个安稳的生命轮回。现在想来,就是因为这样积累了厚厚的腐殖,那块土地才变得越来越肥沃吧。
想起那些花儿,就不得不想起两个人。
一个是我的同班同学,女生,比我大两岁,长势迅猛身形高大。我们一起吃饭、放学,从各自家里找武侠小说交换阅读。她的书籍来源比我丰富,因为她说她有一个在成都开武馆的舅公。我不信,她带我去她家,从她爸的枕头底下偷出一柄三尺有余的长剑给我看。那的确是一柄真正的剑,记得她递给我时,样子好生得意。我用双手吃力地捧着,想必表情是极虔诚的。那剑长得很标准,纹样复古,没有鞘,用白帆布包裹着,接近剑柄处略有些铁锈。那时我们正看王度庐的《卧虎藏龙》呢,都说李慕白的青冥剑就长这样吧?
除了一起读武侠,她还帮我种花。那时在我们放学回家的路上,接近她家的地方有一户人家,长年大门紧锁没有人住。忘了我们是如何发现这户人家竟有一个后花园,里面自生自灭地长着许多“奇花异草”,勾引得我每天路过时都想绕到后门去,把脸贴在落锁的门缝里看上两眼。看着看着,似落下了一块心病,比如太阳毒辣,我会替它担心;久不下雨,我也会替它担心。
我的杞人忧天令她大为恼火,终于有一天傍晚,在我又趴到别人后门缝上往里偷看时,她忍不住一把将我拽了回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只见长脚长手的她已经一脚踩在那铁锈斑斑的门锁上,而身体好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围墙。随即她手脚并用,以令我咋舌的速度飞快地爬进了那个地面长满青苔的后院。她在里面指着满地的花盆,用口形问我要哪一种,我吓得捂紧嘴巴一直摇头。她恼恨地瞪了我两眼,然后飞快地在几个不同的花盆里各拔了一棵侧苗,并用其中一种叶子扁长的顺手一捆扔了出来。等她又飞快地从围墙爬出来时,我看见她的手掌、衣服和鞋子上都沾满了滑腻的青苔,下巴也未能幸免。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因为心虚不敢再去那个后院偷望,而她却对此毫不在意,更以唐宋传奇里的薛红线自居,说一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二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仗义。我听了,心下大为感动,暗自决定要和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那次我们所得的花大多命不久矣,只有那棵叶子扁长的活了很多年。在我长大之后,得知它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射干”。我想告诉我儿时唯一的朋友,可是她已经远嫁他乡杳无音讯很多年。
另一个人是我的奶奶。她是我的护花使者,因为我的迷你小花园完整存在了大概有十年,而我初中就开始住读,不在家的日子,是奶奶替我打理着那些花儿。奶奶比我仔细,寒冬来临之前,她会把大丽花、朱顶红、风雨兰的块茎从地里挖出来,分装之后随红薯一起存进地窖,待到来年春天再挑选壮硕者重新栽种。每当周末我回到家里,房间空了的糖果瓶子就会插上一瓶鲜花;在我初三毕业的时候,奶奶打听到我们学校拍毕业合影的日子,特地摘了一大把花送到学校来。她要我捧着那些花儿拍合影,我先是不肯,因为别人都没有。结果奶奶说,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了,你们班同学太多,照片那么小,我都不能从里面找出你啊,如果你捧着花儿,我就能一眼认出来了。呜呼,大恸。
奶奶过世后,没人起球越冬的大丽花越长越密、越开越小,自生自灭挣扎了两年之后,终于从我那早已荒芜的花园绝迹了。只有风雨兰和朱顶红成为沧海遗珠,被我拾得少许,移植到两只锈穿了底的搪瓷盆里,而今还在我父母家的阳台上顽强地繁衍生息着。
去年父亲来广州过春节,我托他捎带几只风雨兰的种球,小心地种在北阳台上。今年春夏,它们断断续续地开了些花,花色一如从前娇软粉嫩,全未留下时光过隙的痕迹,令我百感交集。这拇指大小的种球,是多倔强的生命,带着故乡泥土的温度,与至爱亲人的回忆,在风风雨雨二十年之后尤能历经千山万水与我重聚,所以我想,也许奶奶从未离开过我,而我和我那儿时的朋友也许终有一天也会重新相遇。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他们都老了吧?
他们在哪里呀?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啦……想她.
啦…她还在开吗?
啦……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啦……想她
啦…她还在开吗?
啦……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他们都老了吧?
他们在哪里呀?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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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花儿(1999年朴树演唱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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