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小军：秋丝瓜
■施小军
入秋后，气温亦不低。本应萧瑟将败的丝瓜藤，弄了个“后首翘”，不知怎么就在院子里爆发了。黄花、绿叶、青藤、成熟的瓜和微探出头来的果蒂，风一掠过，就在欢快地摇着、扭着，大有葫芦兄弟不停喊着爷爷的劲儿。
谷雨时，母亲把种子播到小院地里，待出芽、牵藤后，才匆匆搭好丝瓜架子。孩子玩丢的木棍、工人砍弃的树棒、家里破损的竹梯、装修时剩下的铁丝、顺手取来的旧物，都派上了大用场。简单搭建，再拧好、扎牢，没有建筑的美学，也没有布局的理性，即便如喝过喜酒走在田埂上的醉汉那般，歪歪扭扭，但能耐得住风吹，且引得了藤爬，还吃得消果挂，就再合适不过了。而这，也是俗语“少栽丝瓜多搭架”的要义所在。
儿时里下河的乡间，祖母没有空打理，随意地在房前屋后、海沟河堤岸边的树下种了几株丝瓜。那青藤便开始飞天，有了凌云之志，在银杏、合欢、玉兰、苦楝树、榆钱树上肆意地生长、攀爬，向着云端，便就是杜汝能诗中所咏：“数日雨晴秋草长，丝瓜沿上瓦墙生。”丝瓜借别人的高枝，不像凌霄花用来炫耀，反而沉淀了自己，那从树上垂下的瓜果，丁丁挂挂，大小各异，像刀、像剑、又像锏。每要摘两个丝瓜做中午饭时，祖母一喊，我和弟弟就立马到，难得不会挨骂的爬树，哪能不积极？何况满树的兵器任我们挑选，又怎能不拿来比斗一下？在舞弄的丝瓜被祖母收缴前，我和弟弟边学着电视剧《倚天屠龙记》里演员打闹，边唱着主题曲：“我剑，何去何从……”
读书后，方知丝瓜，又名水瓜、布瓜、蛮瓜、鱼鰦。而各地土称，则又有不同，浙西唤天罗，台湾称澎湖菜瓜，而喜欢讨口彩的广东人，过年发的红包叫利是，数字喜欢8，寓意发，因丝瓜音同输瓜，那是决计不允许的，遂改名叫胜瓜。
广东人吃丝瓜，喜欢大荤，或用云耳、肉片来炒，或使牡蛎、虾干同蒸，浓油重彩，肥腴鲜极。苏浙人吃丝瓜，喜欢淡雅，取丝瓜的幽香与绵柔，或与毛豆米清炒，或打蛋花烧汤。而在本地乡间，同为爬藤的高手豇豆、扁豆都可以烧肉，唯独丝瓜宜素，偏不肯让丝瓜见到肉味，仿若害怕毁了丝瓜的清誉。《本草纲目》记载，丝瓜有清热解毒、利尿通便的功效，里下河地区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估计是想让丝瓜自然出味，见本我，而能更见药用效果。
相对于清炒，我更喜欢祖母做的丝瓜馓子汤。丝瓜刨皮，切段片清炒，舀一瓢水入锅漫浸，待水开后，一把麻油馓子掰开三段汆投，滚上几滚后即可盛碗。除了少许油盐，没有其他任何调料，带籽丝瓜片碧绿可人，长条馓子嫩滑爽口，连汤带水可下两碗米饭。像人旅途，在寒风凛冽中穿行，意坚能决绝，却容易在热气蒸腾中融化，清欢绝味的丝瓜馓子汤，一下子就把夏天按在了锅里。或如知堂先生的消暑良方，凉白粥配臭菜霉豆腐，都是童年的记忆，故乡的味道。
抬头再看看，母亲种的这株丝瓜，不仅有旺盛的生命力，仿佛也是会思考的。吊在丝瓜架下的瓜果，个个体态轻盈、苗条能舞，而爬上墙后开花结的果，则都躺在围墙上，四平八稳，一动也不动，很是肥硕。倘若让这些个大肚汉，与那些瘦子互换位置，那统筹并给予它们营养的长藤，怕也是不能承受生命之重的。
丝瓜本是草根，却向阳而生，如同下雨没有伞的孩子，在一路奔跑、一路长大，哪怕舞台再多简陋，他们也要演出精彩来，是自信、自强，是自尊、自立，更是“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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