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彦：桂花香满旧时光
■王成彦
老家的天井里，原本是有一棵桂花树的。长在天井东南角的那棵桂花树，自树梢超出院墙高度后，就再也没有长高，但遒劲苍老的树干上，每年春天都会勃发出若干新枝。新枝上冒出来的片片红叶，嫩嫩的、薄薄的，在肥厚、苍老的绿叶映衬下显得那么亮眼。
小时候就听奶奶说过，这棵桂花树已长了50多年，还是她小时候栽下的。每年冬天，奶奶总要忙活一阵子，将靠近桂花树根部的土挖开一个约脸盆底直径、深约五寸的塘；再把用鱼肠子、鱼杂碎沤成的肥料倒进去，复上土。奶奶说，肥足了，明年桂花就接上力了。
这是一棵金桂，花朵密、色泽美、香气正。每年的花期，一簇簇橙黄色的花朵在油光发亮的绿叶下探出头，吐出略带甜味的芳香。其香醇厚幽雅，引来了可爱的酿蜜师们忙忙碌碌地围着它转悠。这期间，年幼的我们，几乎天天能够获得视觉、嗅觉、听觉上的享受，那种享受是妙不可言的。
桂花系珍贵的芳香观赏植物，位列中国十大传统花卉，是吉祥、富贵的象征。那时的扬州城，桂花尚不多见。常有路人，追着香气上门，说香味好闻呢，想要一两个花枝，回去插在花瓶里。和善的奶奶一般是不会拒绝的，照例拿把剪刀，剪下花枝让人家满意而归。奶奶说，爱花是人的天性，人家上门开口了，是对你的尊重，剪一点枝子不要紧，老枝剪掉，来年长出的新枝照样开花。
趁花未凋落，我们便照奶奶的样子一手托着淘米箩，或是用废纸折叠的方盒子，一手小心地捏着桂枝轻轻摇动，稻米大的花朵纷纷落下。剔去枯萎的花朵后，剩下的都倒进奶奶手上的筲箕里。奶奶将桂花放入清水中漂一漂，滗去水分，晾干后倒进一只大口玻璃瓶里，加入砂糖，封好瓶口，腌渍约一个星期，便成了香甜可口的桂花糖了。这是中秋节包烧饼、元宵节包汤圆的上好馅料。
在我们的成长岁月中，这棵桂花树带来了不一样的乐趣，让我们足不出户，尽情享受着桂花的无私馈赠。记得有一年的中秋夜，洒满清辉、弥漫着桂花芳香的院子内，小桌上放着敬月亮公公的贡品：一只瓷盘里由下往上、由大到小，摞着七只呈宝塔状的烧饼，这是母亲用前一年腌渍的桂花糖为馅，包好后，在铁锅里用文火慢慢炕出来的；旁边一只白瓷盘里衬托出满满一盘新鲜的红菱；另一只腰盘里放着一根三节头、两端嫩芽高高翘起、白白胖胖的莲藕。这莲藕不免让我插上了想象的翅膀：这哪里是莲藕呀？分明是一条弯弯的小船，驶向那遥远的月宫，去迎接嫦娥的吧？皎洁的月光下，父亲和异地归家过节的叔父品茗聊天。挂着一脸微笑的母亲，虽已忙碌了一天，此时仍在里里外外拾掇着。我们则陪着奶奶坐在一旁，边赏月边品尝着煮熟的菱角、藕片，以及百年老店大麒麟阁的五仁月饼，边静静地听父亲叔父聊天。子时将尽，月上中天却毫无睡意。这个明月高悬的夜晚，我们切切实实体验了一把古人的“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亲情、游子情在这团圆的日子里尽情释放，那甜蜜温馨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后来，因家里住房实在紧张，为了翻建房屋，不得不将这棵桂花树挪了地方。想不到的是，环境变了，加之建房期间不可避免地遭受到水泥、砂浆、粉尘等建筑材料的污染，这棵原本高洁的桂花树在当年秋季，没有如约开放。本来还幻想或许来年再开呢，岂料，进入冬季后，叶片却逐渐由绿转黄直至叶败枝枯，这棵桂花树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这棵桂花树，还有当年的弄花人——我的奶奶，以及我的父母、我的叔父，他们的音容笑貌连同往事，在我的记忆深处，如桂花香一样始终散发着温馨甜香，温暖着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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