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荞麦花开了

花匠小妙招
2024-12-30 18:02

沿西辽河上溯，至老哈河，沿老哈河东岸再上溯，至内蒙古敖汉旗境内。站在高处面东，一望无际的几十万亩沙土地，就是荞麦的故乡。每年八月，这片土地便呈现一块块几百甚至上千亩的雪白。疑似白云飘落，幻如仙女铺素。其实都不是，那是荞麦开花。

有一次，在一个人多的场合，我口无遮拦了一句“荞麦是唯一会开花的庄稼”，引来了众人的围攻。其中一人以“黄豆、向日葵也是庄稼，也会开花”来质问我。我连想都没想就给了他这样一段话：在只有荞麦的情况下，一日三餐以此为食，可保生命无虞。如只有黄豆、向日葵，没有别的谷物，想健康生存，恐怕难。

尽管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但确实护住了“荞麦是唯一会开花的庄稼”这一武断莽论。试想一下，“五谷”中的“稻”“黍”“粟”“麦”，皆为谷物，只结实，不开花，好吃但不好看。而荞麦，既好吃亦好看，因为它开花。

荞麦花还有一个独特之处：凋而不零，枯而不落。授粉结实之后，大量的花依旧留在枝端，待脱粒时，农人不仅收获荞麦籽粒，还能收获干枯的荞麦花——一种上好的猪饲料。

我把它誉为“唯一会开花的庄稼”，冒着违反科学基本常识的风险，源于两个因素。一是自患糖尿病以来，遵医嘱，多吃荞麦，一日三餐中，竟有两餐半以此为食，两餐荞面半餐荞麦米。从肉体到灵魂，完全被荞麦征服。赞誉它实为心声而不可违。二则源于荞麦花这三个字。听听，荞麦花，荞——麦——花，轻声呼唤，眼前就会出现雪白晶莹、婷婷玉立的荞麦。至于嗅觉，在刹那间，被袅袅的清香所充满。

若我姓乔，若我育有一女，而且仅有这一个女儿，我会不由分说给她取这样一个名字：荞麦花。荞麦花，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个如花似玉的少女。

荞麦是一种柔弱的生命，却偏偏选中在干旱贫瘠的沙土地上立足，肯定勇气非凡。试想那娇嫩的茎叶，被烈日炙烤，被干旱折磨，被狂风吹打，是一种什么状态，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酸楚。可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它竟然还会开花？而且那花竟白得纯洁素朴，点缀在昏黄的沙土地上，不禁令人肃然起敬。

荞麦花一开，蜜蜂就来了。那些操着我们听不懂的方言的养蜂人，在荞麦地边上，支起一顶帐篷，列上几排蜂箱，俨然成了护花使者。在童年的记忆里，第一次在村子里看见汽车，就是运送蜜蜂的。那是工业文明的影子第一次在生命中留下印记。

有一种常识，我想极有必要普及一下。在内蒙古高原辽河流域的沙土地上，向日葵、大豆这种大量消耗水分和养分的农作物，生存起来难度极大，农民们很少种植。只有荞麦、黍子、谷子、糜子这样的“节俭”型庄稼，才有可能生长并结实。所以，在沙土地上，大多数农作物都是不开花的，一眼望去，雪白一片的，只有荞麦花。

荞麦花开了，沙土地上最美的时节到了。在敖汉沙土地上讨生活的人们，有句自夸的谚语：春天不待，秋天不走。意即沙土地的春天黄沙滚滚，让人们多留一会都难，而时至秋天，满目青翠，五谷飘香，到此地的人，撵都撵不走了。而这留人之秋，自荞麦开花时起。

沙土地并不妖娆，它只会培育绿的叶、金的实，只会最大限度地保证绿色植物简单的生存和繁衍。在大自然容许的有限时间内，以光合作用确保生命的存续。而那些悦眼的举动，比如开出艳丽的花朵、播散迷人的芳香这种偏于俏丽的把戏，一向朴实的沙土地，不是不屑于玩，而是根本无暇他顾。由此，广袤的沙土地，总会让人觉得过于单调了些。

幸亏荞麦会开花，给敖汉沙土地贴上了美的标签。

如果撇开沙土地植被特征，单独观察开花的荞麦，人们会认为它过于素朴而降低了观感价值。因为它只是一片一片一望无际的纯白，确实过于单调。但若置身于沙土地上，在深绿或已略略泛黄的色调中，闪跳出来一大块一大块的雪白，以其没有边际的壮阔冲击视觉神经，刹那间，精神被清洗，灵魂被荡涤，世界瞬间“刷屏”而转换成“纯净”。其眼见的美，完全可以在前面缀一个“壮”字。

何况，荞麦花还有香气。

如若单以香气的品质而论，荞麦花自然“榜上无名”。它的香过于浓，过于烈，还由于掺杂了甜而显得过于腻，有人干脆把它的香误读为臭。其实，这些认知，都不是荞麦花的本意。它的出发点，应该由宋代诗人王禹偁的诗来解读，方才明了。诗的原句这样的：荞麦花开白雪香。

雪是结晶的水，没有味道。但荞麦花这种“雪”，却饱含香气。略略偷换一下概念，把荞麦花“误读”为雪，让这“雪”散发出花香，自然，这种“香”就显得弥足珍贵了，完全可以称奇。

“五谷”中的粟、黍、麦、稻，都是风媒花，一阵轻风吹过，伟大的生命之旅就进到了合成阶段。荞麦不同，它是虫媒花，非得蜜蜂介入不可。记得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蜂蜜，就是在荞麦花包围蜂箱边上。一个精瘦的南方人将粘稠的金黄的液体倒入一个白瓷碗里，咕咕嘟嘟地倾入半碗水，搅搅，递过来。见我喝完后仍旧一副渴望的神情，他说，不能再喝了，再喝就会“打桶”。他还说，刚才我喝下的，叫荞麦蜜，是蜜蜂从荞麦花上采来的。

在我的记忆中，从出生到现在，再也没品尝过荞麦蜜那种香醇甘甜的东西。包括后来曾品尝过的椴树蜜、槐花蜜和荆条蜜，都不及第一次入口的荞麦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