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花园中，猪笼草里装着的人，竟成了花的养料
在我年幼时，家里就种着很多花——菊花、月季、石榴、君子兰、仙人掌、迎春花，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
不止我家，在那个北方的小村庄里，家家户户都种花。从春天一直到深秋，整个村子花香不断。
从什么时候开始闻不到那股花香了呢？
有人说是从村子的水泥厂建起来后，有人说是从村里的马路修好后，还有人说是从西边的太行山被炸了一半后。
但我知道，这些原因都不对。所有的一切，从那天夜里就开始了。
在我十岁那年的一个夏夜里，花和藤蔓覆盖了整个村子。大人们都在沉睡，除了几个孩子，无人知晓。
再往前两个月，我磨牙磨得厉害。家里人找来一个大师帮我看病，请了一堆符纸。每天要烧符水喝不说，还要自己一个人睡在东屋。
谁知道磨牙没好，又多了一个半夜从床上滚下来的毛病，没过几天就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我以前的自然老师——老杨听说后，送来了一袋香包。那香包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两个月都没散去。
我竟真的没再滚下床了，每天一觉睡到天亮。
所以那天夜里我再次滚下床的时候，心里猛地一跳。原本茉莉花的清香闻不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取而代之。
我推开了一点房门，偷偷向外望去。清冷的月光下，只看到无数藤蔓翻过墙，铺满了整个院子，又慢慢爬向房顶。
我揉了揉眼睛，只当自己在做梦。正准备回去继续睡觉的时候，听到院门外有人轻声叫着我的名字。
那是晓辉的声音。我俩既是邻居，又是同学，打小一块儿长大。那声音如此清晰，丝毫不像是在梦里。
“晓辉？咋啦？”我试着回应他。
“你……你爸妈没事吧？”
我回头看向堂屋，藤蔓沿着墙在向上攀爬，墙角的花也似乎突然长大了很多，但屋里没有任何异样。
“你就说咋啦嘛。”
“你知道这些植物是啥不……我爸妈，他们好像睡不醒了……你快来帮我看看吧……”晓辉说着，带上了哭腔。
我心里也有些不安，那股奇怪的香味越来越浓烈，这些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藤蔓像是活了一样四处伸展。我穿上鞋，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藤蔓，溜出了门。
到了晓辉家，晓辉的爸妈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和睡着了一样，但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俩没了主意，只好去我家找大人商量，却发现我爸妈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
在晓辉又要哭出来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晓辉身上也有一个老杨给的香包。或许是老杨的香包救了我们，抱着这个念头，我和晓辉决定动身前往村东的老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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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和其他老师不同，有股独特的气质。
自然课不多，也不会考试，老杨就常带我们去上户外课，跟我们讲学校里的每一种花草。等学校里的花草讲完了，就开始讲那些更加奇妙的自然。
一开始，他只是讲一些奇花异草，随后，他讲起了充满奇幻色彩的自然精灵。
我到现在都记得，老杨告诉我们那条新闻时兴奋的表情——有科学家用人造血液注入到菠菜叶的叶脉之中，结果竟然真的形成了一套血管系统。
在我们对世界最好奇的三年里，老杨给我们打开了一扇奇妙的大门。
之后老杨接过祖业，种起了花，不再当老师了。
我和晓辉继续向老杨家走去。
我俩顺着昏黄的路灯看去，街上早已布满了藤蔓。在那藤蔓的缝隙之中，还有无数密集的鲜艳花朵，在我们走过的时候悄悄绽放。
这些花，只要看上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
如果停下来认真听，你甚至能听到那些小花绽放的声音。
这时，我才突然注意到一个一直被我忽略掉的细节——村里太安静了，热闹的知了、鸣叫的小鸟、鼓噪的青蛙，都不见了，整个村子像是在一片静谧的湖泊之中，只留下了那些植物延展时的“沙沙”声。
我假装镇定，目不斜视地朝着村东走去，晓辉紧紧跟在我身后。
远远看去，村东的戏台灯火通明，似乎还有个人影。
我和晓辉瞬间有了精神，会不会是其他还醒着的大人们在这儿呢？
我们越走越快，最后小步跑了起来。
等跑到跟前，我们却傻了眼。
戏台早已被藤蔓覆盖，巨大的灯笼花从戏台的柱子一路延伸到房梁上，发出幽幽的红光。我和晓辉不禁后退几步，正要离开戏台的时候，从柱子后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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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都是汗，盯着那个人影猫低了身子。
等红光映出他的脸时，晓辉激动地叫出声来，“大头哥！”
大头朝我们摆了摆手，手上也拿着一个老杨给的香包。
原来，他同样怀疑是这个香包救了他，也来找老杨。谁知道走到戏台的时候，竟发现有人跟了过来（就是我和晓辉）。
有大头在，我们有底气多了。他比我们年龄大，是高年级的，还抽烟喝酒，但却向来很照顾我们。
我们仨一起走过戏台，再往前就没了路灯，只能靠着清冷的月光来看路。
那些鲜艳的小花和灯笼花少了很多，路的两侧开满了百合花。
一朵花就有两手合抱那么大，粉色的花瓣在月光下显得无比妖异。
百合花。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花好像在看我们……”晓辉轻声说道。
“怎么可能，别吓自己了。”大头不以为然。
我却开始留意起那些百合花。
一开始没觉得什么，等我回过头时，突然发现刚刚路过的那些花都已经转向了我们。
大头和晓辉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然后撒腿就跑……
一路磕磕绊绊，等到跑不动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老杨家门口。
老杨家的房子是村里唯一一栋三层小楼，很好辨认。
刚才我跑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停了下来，突然发现那股笼罩村子的香味竟变得如此浓烈。
不止是浓烈，其中还夹杂着一股腥味。
越靠近这个小院，腥味就越重。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打起了退堂鼓，晓辉先在门口试着叫起老杨来。
“杨老师？”
“杨老师！”
我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小院里却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大头后退几步，一个助跑抓住墙上的藤蔓，他借此爬上了墙头，回过头来看向我们。
“你们知道这半年，村子里有人失踪的事吧？老杨送的香包能保护我们，他自己应该也不会就这么睡死过去。我担心他出了别的事，咱们得进去看看。”大头说道。
大头说的事我们都知道。半年时间里，这个山脚下的村子已经有三个人失踪了。大人们谨慎地谈论着这些事，却逃不开孩子们的耳朵。
我学着大头的样子，也爬了上去。晓辉身子弱，我和大头又跳下来，搭了个人梯才把他推上去。等我们坐在墙头上向里看时，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墙内的院子和记忆里的已全然不同了，院子里的花都在疯了一样地生长。栀子花的茎蔓延出了花盆，和桔梗缠绕在一起。白色和蓝色的花互相抢夺着高处的位置。
几十朵昙花在角落同时绽放，仙人掌的刺变得又细又长，交错在一起，甚至穿透了花朵。
西墙下，是喇叭花的藤蔓结成的秋千，那是老杨给他女儿准备的。
老杨的爱人很早就去世了，他女儿和我们差不多大，但在她6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走了她的生命，老杨就是在那时候离开的学校。
现在，那些巨大的喇叭花正一开一合，牵扯着空空的秋千来回荡着。
我们轻轻跳进院子，只看到了这些野蛮生长的植物，于是随即把目光投向了三层小楼。
我们来过老杨的院子很多次，却从来没有进过屋。小楼的二、三层都有巨大的玻璃窗，但玻璃的材质十分特殊，怎么都看不清里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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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慢慢推开了堂屋门，一股浓郁的腥味扑面而来，晓辉忍不住吐了出来，月光慢慢照亮了屋里的一切。
三株一人高的猪笼草挂在屋子正中央，无数导管从猪笼草的盖子里接向地面。
而地上，开满了鲜红的月季。
腥味就从浓艳的月季花上散发出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和大头慢慢走进房间，从猪笼草没有合拢的盖子缝里看过去，里边赫然是三个人，那些导管将人的血慢慢引向了栽种着月季的土壤中。
我和大头互相看了一眼，这恐怕就是村里失踪的那三个人。
巨型猪笼草。图源：植物百科
一楼并没有看到老杨的身影，于是我们顺着楼梯前往二楼。
如果说一楼是地狱一般的景象，那么二楼却是人间仙境一般。
白色和蓝色的蝴蝶花从枝头脱落，在空中起舞。更高的地方是鹤望兰的地盘，它们有着蓝色头颈和三对橙色的翅膀，从屋顶滑翔而过。
在地面上进食的则是鹭草，纯白的花瓣上找不到一丝杂质。
我们沉浸于眼前的景色，不敢大声呼吸，直到看见墙角被常春藤层层包裹的那个人——老杨。
此刻，老杨只有一张脸露了出来，他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杨老师？”
“杨老师！”
“杨老师……”
在一片慌张的呼喊声中，老杨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别过来。不要、去三楼……烧了这里。”过了一会儿，老杨才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老师！我们先带你出去。”
“不用…… 已经没救了……是我自作孽……”
“烧了这里……快走……”老杨轻声吐出最后一句话，闭上眼睛，再没了声音。
“老师！”大头刚向前走了一步，一缕空灵的歌声突然响起，包裹着老杨的常春藤朝着我们飞快地延伸过来。
那些刚刚还在空中起舞的花也扑面而来。我们本能地护住头，朝着楼下跑去。
没跑几步，突然传来一阵声响，我回头一看，跑在最后的大头被常春藤缠住了脚，跌倒在地。
我和晓辉看着他不知所措，藤蔓瞬间涌了上来，缠住了大头的身体。
在最后时刻，大头丢了一个东西过来。
我一把接住，顺势打开，微弱的火光亮起，藤蔓的动作瞬间变缓了，空中的花也慢慢退了回去。
大头扔给我的，正是他用来偷偷抽烟的打火机。
看到这些植物怕火，我瞬间有了勇气，慢慢向前，把缠住大头的藤蔓全都逼退了。
大头挣脱之后，在旁边大口喘息着。我正想继续向前，把老杨也救出来，可手里的火却越来越小——打火机在这种时候竟要没气了。
我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常春藤和远处的老杨，心一横，把衣服脱下来，用最后的火星点着衣服，然后将其丢进了那堆植物中。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响起，没一会儿，一股热浪袭来，火势蔓延开来。
“跑！”大头推着我俩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燃烧着的触手紧随而至，刚刚穿过那片妖异的月季，火势就蔓延到了一楼。
等我们翻出院子时，整个花园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覆盖了整个村庄的藤蔓此刻像触手一般，“嗖嗖嗖”地往回收着，花园的火势越烧越大……
我们三个站在远处，盯着燃烧的三层小楼，上气不接下气。
一切都在慢慢消散，只有空灵的歌声还在继续。
“你们……走的时候有看三楼吗？”晓辉眼里含着泪。
“没，你看到了啥？”
“火烧到三楼时，我透过窗户看见，在那一片带着火光的 鲜花之中，有个绿色的小女孩。一条条枝芽从她的身上伸展出来，头发上开满了鲜花，散落到地上。她的脸……和老杨的女儿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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