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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夜》dellas瞬 ^第44章^ 最新更新:2020

雪径烟寒


  “听说了么?平陵君一死,主上大感悲痛,亲自过府祭奠呢……”“嗯,平陵君年纪轻轻,怎会——唉,可见天妒英才啊。”“平陵家眼下哭声震天,丧礼全由主上派人主理,听说府里的夫人们、老爷,都哭晕几次……”说话的人们连连摇头,脸上不住惋惜。
  青阳手指一颤,茶水溅出,半晌方拉住一人,问道:“他们说的是哪位平陵君?”
  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都是多大的消息了,公子你居然不知?”话未说完,眼前本来优雅的少年忽然面色峥狞,不由害怕,连忙道:“就是平陵府的小公子——”
  青阳松开手,神色一滞,缓缓道:“他、他——”
  那人退后两步,见青阳脸色惨白,问道:“公子——”
  青阳立起身来,道:“多谢见告。”
  步出酒坊,抬头望天,眼前灰暗一片。他与平陵分别不过两天,等来的却是生死两隔。他只觉胸口郁结难解,匆匆而行。
  身边行人如织,青阳快步如飞。他是定然要亲眼看个明白的;平陵怎么突然死了?她笑着说要他等候她的消息、她怎么会死?
  平陵府前白幡飘扬,满眼皆是刺目的白,府前的雄狮上,也披了白布。来往的人,皆是一脸肃然。青阳全身如坠冰窖,勉力提气,强自稳定心绪。府前卫士个个脸带悲意,也不甚留意到青阳。青阳自知再无可疑,转身走了几步,平陵为他而死,他哪有颜面踏入平陵府半步?
  突然心口一阵剧痛,张口便是血。眼前马车晃动,人影闪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怎敢在此现身?”跟着车上那人拉住他的手臂,向北边小巷子驰去。
  青阳定了定神,那人面容清秀,却是北唐小丛。
  青阳拭去嘴边血迹。北唐小丛道:“周王早已布好埋伏,正要捉拿你,你倒好,竟然自动送上门来了。”
  青阳道:“你不是往西蜀迎回青铜王鼎去了么?”
  北唐小丛道:“有我那两位兄弟去了,洛邑城中风云变幻,我也不敢分身离开。”
  青阳道:“阁下既与周王有了约定,日后西蜀王位必然非你莫属,中州的王权纷争,原不宜涉身其中。”
  北唐小丛道:“青阳兄落难,北唐小丛岂能置身事外?”
  青阳苦笑道:“阁下洞察先机,不愧为西蜀首智。不过青阳虽然孤身一人,要自这洛邑全身而退,亦非难事。”他修眉长扬,隐含凌厉:“周王姬佗要阻吾脚步,尚需功夫。”北唐小丛一笑,道:“光明磊落的对决,世上原无人可阻你青阳明月珠。不过,你莫忘了,周王手下可是能人众多,讲谋论武,不乏其人。”他话头一转,道:“平陵君比之你又如何?”
  青阳听他提起平陵雪不寒,顿时恨意浮上心头。青阳多年隐于云梦泽,本于世事少有动心,然平陵之死触动他内心深处早已隐藏多年的仇恨。北唐小丛道:“吾本意与二弟他们齐返西蜀,不久便听到平陵君的死讯。平陵君与吾毫无交情,此事于北唐氏本无瓜葛。但青阳与平陵乃是故友,青阳与周王之间的渊源,小丛倒也听闻一二……”
  青阳打断他的话,道:“兄台是为青阳而来?”
  北唐小丛正色道:“青阳兄昔日为北唐小丛一挡凤百州,又且于我北唐氏多有相助,北唐小丛恩怨分明。”
  青阳道:“好,北唐兄既然有此心意,青阳感激不尽。兄台消息灵通,手腕独到,可知平陵君为何而死?”
  北唐小丛道:“此刻洛邑城中遍布周王的杀手,明里暗里的,青阳只怕防不胜防。还要为平陵君报仇么?这可不像你青阳明月珠的行事作风。”
  青阳冷冷道:“哦,原来你不是为了青阳,而是为姬佗作说客来的。”
  北唐小丛摇头道:“要杀姬佗,千难万难。北唐小丛未往西蜀,便是要助青阳兄出洛邑。”
  青阳冷笑道:“这世上青阳要做之事,岂有做不到的?”
  北唐小丛道:“平陵虽然非周王亲手所杀,却也因他而死。青阳若要报仇,不要莽撞才好。小丛以为,青阳兄断不会如此无智。”
  青阳惨然道:“平陵之死,皆因青阳。青阳一生,少有负人,却实在、实在辜负了她。”
  北唐小丛道:“我想,平陵身在九泉之下,也不愿看到你以身涉险。他之原意,青阳兄该当知晓。”
  眼前浮现平陵的面容,一脸坚忍与期待,青阳强忍心中悲痛,道:“多谢阁下提醒。”
  北唐小丛又道:“对了,上次见面仓促,未及向青阳兄提及十四夜之事。”
  青阳一震,问道:“十四夜出事了?”
  北唐小丛道:“你知我与齐王向有往来,他派人追杀公子小白与纠,虽然未获全功,却也立了威,两位公子如今远避他国。”
  青阳道:“嗯,青阳略有耳闻。”
  北唐小丛将公孙无知如何杀姜诸儿、如何遣派杀手前往鲁、莒两国一一讲来。青阳心甚疑惑,道:“我送十四夜往莒国公子己朱属地渠丘邑,莫非——”
  北唐小丛道:“己朱公子忙于政事,将十四夜托付于公子小白,同在青云山隐居。”
  青阳顿时了然,道:“可是小白出了事?”
  北唐小丛道:“那倒不是。当日十四夜冒死救出公子小白,逃出莒都,半路上遭到截杀,受了重伤,幸而有己朱暗中相护,方保性命。”青阳道:“己朱与小白是多年至交,我是知晓的。不过他应知小白处境,怎可将十四夜交于他?”北唐小丛笑道:“可见己朱为人,城府之深。他受你之托,本在照顾十四夜。”
  青阳一怔,道:“你言下之意——”
  北唐小丛道:“非是小丛疑心。依吾看来,己朱不忍小白天涯亡命,方用了十四夜这一招棋子。十四夜出自云梦阴阳家,一身武功虽然不高,背后却有你与日御连城、朱明这样的高手撑腰,有她在,公子小白固然无恙,只怕日后小白夺取王权,也多有助益。”
  青阳冷笑道:“己朱果有此念,枉我视他为兄。”
  北唐小丛道:“己朱此人,多为莒国所谋,青阳倒也无需过多介怀。”
  青阳道:“他要助小白登上齐王之位,却要计谋吾阴阳家,岂非太小瞧青阳?”
  北唐小丛道:“当真如此,只怕你也难和他撕破脸。昔年你逃亡江湖,多得他相助,你是念旧之人。”
  青阳道:“想不到你看透人心至斯。”
  北唐小丛道:“不过防身之技,青阳未必看在眼里。”
  接着又道:“几日前我得到消息,十四夜私自出了莒国,却是往陈国而去了。”
  青阳吃了一惊,反问道:“她独自一人去了陈国?”心中却想:“难道她思念故国,或是陈国出了什么变故?”他与十四夜自渠丘邑一别之后,已有三年。这三年中,青阳身在江湖,经历多番风波,心中却不曾忘记十四夜。如今听北唐小丛说十四夜独自离家出走,半是担心、半是不解。据他所知,十四夜虽与陈国渊源极深,但十四夜既然在十多年前已拜入朱明门下,便不再是陈国公主,这世间也更无他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十四夜离青云山而往陈国,必然有重大的事情发生。陈国公主缦与息国之主联姻之事本已传遍列国,但青阳乃是江湖漂泊之人,只听说陈国又结新亲,却没想到事关小公主缦。
  北唐小丛淡然一笑,道:“十四夜为何去陈国,却是小丛的疑惑了。不过,青阳兄此时若要寻她,也不必往莒国,直接往陈即可。”
  北唐小丛接道:“阴阳家只此一徒,如有闪失,倒是不妙。”青阳道:“阁下为何告知青阳这些?据青阳所知,北唐小丛向来谋定而后动,断然不会平白无故示善于人。”北唐小丛呵呵一笑,道:“看来小丛声名不怎么好啊。青阳兄尽可放心,小丛若要相害,实不必如此曲折。十四夜心性甚好,那日若非得她相求,青阳兄只怕也不会对北唐氏伸出援手。”北唐小丛自西蜀往齐国的路上遭凤鸣坡追杀,途中得遇青阳与十四夜,十四夜曾经几次央求青阳相救北唐兄弟。
  说着自怀中取出出入洛邑的符节,青阳伸手接过。北唐小丛转身走出数丈,忽然回过头来,道:“奉劝青阳兄,江湖多风波,还是早回云梦的好。”
  青阳没有回答,低头看着手中的符节出神。符节上束着两枝已经干枯的兰花,兰香犹在。他从怀里取出平陵送的兰草,泪水滴落。花在人亡,只是城还在。

  ◇◇◇◇◇

  梅树下的少女泪光盈盈,庭院中的青阳与她遥遥相望,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十四夜慢慢走近,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随着空气流转不去,让人恍惚。青阳出了洛邑后,往陈国寻找十四夜,半路上才知道陈国公主缦出嫁息国,心知依着十四夜的心性,必然同往,当即改道东南。哪知到了息国之后,十四夜已然离去。
  一路寻访,终于在这边远小邑相逢。数年前,十四夜还是小小孩童,倔强的神情却一直留在青阳脑海。如今,眼前的少女,依然脸覆青纱,但气度、身高都不是那不知世事的小小女孩了。十四夜重伤初愈,乍见青阳,喜极之下,扑到他怀中。青阳后退两步,将她轻轻推开。十四夜不以为意,道:“师叔,你怎会来到此处?我正要去洛邑寻你呢。”
  青阳嗯了一声,念及平陵,又见伤情。两人各述别来情事,多是十四夜说的多,问的多,青阳只简单回答。他向来不喜多语,十四夜倒是习惯了的。青阳问道:“你身上的伤可是好全了?”十四夜笑道:“早好了。让师叔担心。”
  青阳心念俱灰,只想返回云梦泽,不理世事。十四夜道:“十四夜那日私自出了莒国,只怕己朱大叔和公子小白担心。师叔,不如咱们同往莒国向他们辞行之后再回云梦,好不好?”
  青阳淡然道:“我便在云梦等你吧。他日大师兄回来,想必要将日御之位传于你。”
  十四夜惊了一惊,问道:“师叔不与我同去么?”
  青阳摇头道:“我决意隐世,你自行去罢。”
  他刚踏出两步,十四夜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说道:“师叔!”
  青阳微微用力一挣,将衣袖自她手中夺出。
  十四夜见他身子一晃,已在十丈开外,心中一急,连忙追了上来,但她伤后气力未复,雪地冰光,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叫道:“师叔!”
  青阳听见她摔倒,也不回头,只道;“如何?”
  十四夜抬起头来,泪眼模糊,道:“师叔为何又要丢下十四夜?”
  青阳心中微叹,道:“你已大了,师叔却——嗯,十四夜,吾毕竟不是你师父。”
  十四夜道:“既然如此,当日师叔何必救我?”
  她蓦然想起朱明之死,缦嫁了人,身边再无亲人,不由伏在雪地上放声大哭。不知何时,眼前人影晃动,却是青阳去而复返。他俯下身来,柔声道:“好好的怎么哭起来?”
  十四夜越发伤心,泪流不止。青阳叹了口气,将她扶起,只道:“才刚病好,别受凉了。”十四夜忽然说道:“师叔心中,已无十四夜了么?”
  青阳一惊,十四夜道:“师叔此去洛邑,发生何事?”
  青阳一脸憔悴神色,毫无往日风采。十四夜从未见过他这等神情,心间忐忑。
  而青阳听到她提起洛邑,心中隐痛又起,平陵对他的情意,他早已感觉到;只是,他对平陵却素来只是兄弟一般。正是如此,益发感觉对平陵不住。当年少年相交,平陵男装,何等潇洒;直到后来平陵示以真实面目,青阳却遭家世之险,不得已而远避云梦泽。如此数年之后的相逢,少年情谊依在,只是两人心境已经大不同前。平陵固然心中多了家族重责,青阳亦少了许多少年情怀。
  十四夜见青阳面色一暗,亦是一惊:“师叔怎么了?”青阳却淡然道:“你欲往莒国,却是不必。”
  十四夜低头想了一下,道:“师叔,十四夜受己朱大叔与公子小白照顾之恩……”
  青阳凛然道:“他二人本怀异心,你也要前往么?”
  十四夜道:“师叔想必误会了,己朱大叔是你的朋友,公子小白……”
  青阳脸色微青,哼了一声,说道:“你救了他一命,也算是报了恩。”
  十四夜见他神情愤怒,不敢再说,只得低头跟在后面。青阳走了一阵,见她默默相随,心中烦闷,便快步朝前。十四夜慢慢跟不上他的步伐,她隐隐感觉青阳此番不同以往,性情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令她渐觉害怕。她却不知青阳自平陵一死,平和性情平增冷漠,与往日大是不同。反而是公子小白,为人随和,更容易接触。自己突然将这两人相比,不禁也吓了一跳。
  走了半天,青阳回首一看,已看不到十四夜,这才心惊:“平陵之死,竟使我这般?!师尊素日常说要保持心性宁静,为何我近日无法做到?”他在路旁等候良久,渐生不烦之意时,便看见十四夜的身影。十四夜远远看见他在前面路口相候,心中暗自宽慰:“师叔毕竟放心不下我。”
  待要说话,青阳已转身而行。
  十四夜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为何总要我看着你的背影……”
  她歇息了片刻,这才遁着青阳的方向前行。这时,雪花飘扬,眼前渐渐白茫茫一片,难辩东西南北。青阳的足迹被雪掩去,十四夜勉强往西行,雪雾之中人烟绝迹,这样的大雪天,没有几个人在外赶路。
  她真元受损,早已不支,渐觉身上寒冷彻骨,直打哆嗦。再行几步,双足深陷雪地,举步维艰。抬头四望,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车马声,十四夜闻声望去,正是青阳驾了车而来,她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跌倒在地。

  ◇◇◇◇◇

  村子小,青阳赶车急行,黄昏时分,村户都起炉烟,却不见一家医馆。
  当下只得叫开一户农家的门,将十四夜先安置好。幸而那农户家中平日也采得好些治疗伤寒之症的草药,可解一时之急。
  十四夜这场病来得猛,直到后半夜方降□□温。青阳心想:“一枝雪毒性烈,难以根除,奉一走时曾交待伤者不得受凉吹风,以免毒气深入内腑。十四夜这病来得奇怪,不似一般伤寒,料来是一枝雪的毒没有拔净。”以奉一的医术尚不能完全尽解一枝雪之毒,自然是此毒已非普通的一枝雪,只怕楚人已在其中加了其他毒,导致毒性隐藏更深。想到这一层,他眉尖微见忧虑。
  青阳为十四夜诊脉时,已觉不妥,走到外屋,见玄夜神情有异,心中更明白几分,暗道:“十四夜身上的毒好厉害,隐于腑脏,毒发之症却与伤寒无异,如此一来,寻常医者断无能为正确用药。若是延误时机,毒入心脏,神仙难救。”
  到第二日,青阳为十四夜拔毒。楚王视阴阳家为大忌,一心延揽为上宾。自云梦泽伤了朱明之后,楚王一直担心与阴阳家结下仇怨;好在连城似是不知此事,三番五次相救楚王脱险。这青阳身为阴阳家月御,武功既高,且通晓医术,日后如为楚国对手,倒是难以应付。故而处理好罗氏移民后,熊赀便着手命人调查阴阳家弟子去向。云梦泽阴阳家清修之地已人去山空,熊赀只得作罢。
  六年前云梦泽楚人攻丹,朱明、青阳先后与楚国为敌,此后青阳远走齐国,楚王熊赀却并不放松对云梦泽的警惕。丹邑至今仍有楚军驻守,云梦泽阴阳家的修习之地更是受楚军包围,对外而言是楚王好猎,派军守山。熊赀心知以阴阳家弟子之能,若真是一心与楚国为敌,楚国自要防患于先;他熟知历代阴阳家日御、月御与楚国相安无事,乃是遵从祖师遗训,凡阴阳家弟子不得违逆楚王。但由此来看,楚王多少受制于阴阳家,到底是熊赀所不愿、也不屑的。他妄想问鼎中原,燃起战火的第一个阻碍,便是阴阳家。阴阳家历代弟子虽然在云梦泽修习,足不出林,但每次楚国征战邻国时,阴阳家便会派出弟子与楚国交涉,阴阳家以和为上,已故的几位楚王却都是好战之人,渐渐地阴阳家与楚国少有往来。到了连城这一代,连城喜欢远游,朱明少年时便出了云梦,不知所踪,后来青阳来到云梦,成为唯一留在云梦泽的阴阳家弟子。青阳本出于姬氏王族,于家国政治最是厌恶,更是连楚王的面也未曾见过。如此一来,熊赀继位之后,第一要务便是清除异己,除了将两位弟弟的势力全部打压之外,在朝堂之上也大刀阔斧进行了改革,先后革除几位大夫,换上了自己的人马。此外,更从他国招揽亲信,其中玄夜便是其中之一。几年间稳固内政颇有成效,公子侪与子元软禁郢都,连封地也不能去,熊赀便将目光投向中州。他数番遣派使者前往郑国,与郑伯关系密切,实则是联合郑国,孤立其他姬姓诸侯。
  大祭师一穹死后,丹姬被放逐,楚国内宫也归于平静。长亭殿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说也奇怪,熊赀忙于政事之外,也只偶尔走动于长亭殿,顾长亭虽有不满,但见他未曾宠幸其他妃嫔,暗下欢喜,平日里来往长亭殿的妃嫔们越来越多,大多数是借机想见楚王一面,顾长亭冷眼旁观,后宫佳丽众多,却无熊赀喜欢的,料想丹姬离宫之后,他多半一时心灰意懒,愈加曲意相承,较之从前,反而更得熊赀信任,将后宫完全交她打理,虽无正妃之名,实与正妃无异。
  数月前,三公子侪在部属策划下逃离郢都,熊赀大发雷霆,先后派出人马追赶,哪知多番追捕未果,熊赀下了追杀令,公子侪逃到黄国,潜入息境。他身边护卫相继为他而死,遇到玄夜时,已惟留一书僮相随。玄夜出马,要抓公子侪本是手到擒来,偏偏十四夜路见不平,与玄夜一战,令公子侪逃脱。玄夜在息国边境遍寻侪的下落不得,只得派人报讯楚王,。
  青阳再现身时,玄夜便确定了十四夜确是阴阳家弟子。他心知以自己一人之力,决非青阳对手,但若有十四夜在手,不怕青阳不妥协;于是暗中一路相随。但楚人一枝雪之毒的特性,却非他所知。
  到第五日,十四夜体内一枝雪余毒尽解。青阳牵来马车,十四夜道:“这几日为了十四夜,辛苦师叔了。”
  十四夜问道:“我们还是要回云梦泽么?”
  青阳道:“听说楚王派人守住云梦泽进山的路口,但此地乃阴阳家的故地,青阳虽知楚王不善,却不惧一行。”
  十四夜嗯了一声,道:“楚王熊赀当日杀吾恩师,大仇不能相忘,十四夜岂惧一死?”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见院外有人高声问道:“十四夜姑娘可居此地?”
  十四夜吃了一惊,青阳亦是一惊,在这偏远小村落中居然有人识得十四夜,来者为谁?是敌是友?十四夜正欲开口,院外之人已接声道:“在下齐国鲍叔牙的使者,请姑娘出来一见!”
  一听鲍叔牙的名字,十四夜更是一惊,走出院来,只见两名大汉立在一辆马车旁。她识得这二人正是鲍叔牙身边亲卫,不由惊道:“鲍大叔怎么了?”
  一名大汉朝她施礼,恭声道:“大人特命小的们寻找姑娘下落,姑娘不辞而别,大人及公子甚是担忧。”
  另一各大汉呈上鲍叔牙的亲笔简书,十四夜看完,道:“鲍大叔只说有极要紧的大事需我立刻回青云山——”她回头瞥见青阳一脸阴沉,微微一凛。青阳对己朱、公子小白似有芥蒂猜疑,鲍叔牙手书一封却避开这两人,用意不言可喻。青阳曾从平陵口中听过鲍叔牙、管仲二人的名头,心知这两人均是当世难得的仲相之材,如今出面相召十四夜回莒,嘴上不言,实则也是用了阴阳家这一招最有力的棋子。十四夜年纪小,不懂这些家国大事,一心只以为受人点滴恩惠当涌身相报。青阳本欲一口回绝,看见十四夜目露担忧之色,暗自叹了口气,便袖手而观。
  十四夜见师叔并不说话,稍稍松了口气,她对青阳如此忌惮,连自己也深觉奇怪:“怎地突然对师叔害怕起来?”
  十四夜问道:“你们怎找到我的?”
  息国距莒国千里,不由她存疑。那大汉笑道:“大人说姑娘必然就在息国,命小的们直往息国。息国虽是不大,咱们二人却也找寻了两个月,本是没存什么希望的,却在一间小酒坊中探得了姑娘的讯息,这才一路追寻而来。”
  这两人找遍了息国的大小城邑,这一日来到了十四夜相救公子侪的酒坊,听到酒家谈论一位小姑娘何等了得,独对数敌等事迹,细问之下,便猜到必是十四夜无疑。十四夜一身白衣,引人注目,又喜蒙面纱,沿途只需费点心思便好探听去向。
  十四夜听说鲍叔牙居然料知自己去向,亦是惊奇万分,道:“鲍大叔果真厉害,料事如神。”那大汉道:“姑娘说的是。若非大人授意,这天下之大哪里才寻得到一个人?”另一名大汉道:“大人说,如果找到姑娘,令小的们接姑娘回去……”两人朝青阳躬身行礼,道:“这位可是青阳明月珠公子?”青阳回了一礼。大汉笑道:“大人说倘若姑娘与青阳公子在一起,那是再好不过,便要请公子与小的们同往莒国。”又自怀中取出另一封简书,递给青阳。青阳接书在手,书中云: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高士英华,藏诸奁匣,珠玉不见,口稗如吗麻。恒居云梦,长河复浊;长隐南亩,兰菊不发。当是时也,三径常通,抱膝以歌;柴扉半掩,据地而为《风雅》。七弦不绝,空上林之府,五音常在,冷金谷之家。今世有明主,少怀大志,问难百家,是非诸子,为编屡绝。朝夕执经,砚水常干,夙夜谈论,侧身茂才之列,声闻一时;垂拱博士之间,名冠百里。薄子翼于江淮,悬半千于都市。美玉于斯,汲汲以候行商。骐骥伏沥,志在千里,洁者不至,陈榻高悬。……青阳见简书洋洋洒洒一大篇,既赞公子小白不世明君之才,又颂青阳高洁远志之心,其意不外是要自己出山相助小白夺取天下。
  青阳眉头一敛,将简书收入袖内,心道:“鲍叔牙果然好辞令,竟然妄想说动吾青阳明月珠。”但不得不佩服鲍叔牙之智,既暗探了自己的心意,又不失礼数。十四夜见他不言,道:“师叔——”青阳道:“他既然如此看重咱们,若是不去,岂非失礼之至?”便对那两名大汉道:“你们尽管先行回莒,转告鲍叔牙,青阳明月珠携十四夜不日即到。”两名大汉大喜,再次行礼,方驾车北上。

  十四夜道:“鲍大叔专程派人来接我,定然有事。”她想到公子小白此时的处境,心知小白身边再无能人,受到公孙无知派出的杀手逼杀,自己受他照护数年,不能视而不见。当日她与小白自莒王王宫中逃命的情景一一浮现眼前,小白在月夜下抚琴的孤单无助,又再次涌现脑海,她的心、双眼向来惟正义、仁慈所往,暗下决心:“助得小白大叔平安,原是十四夜举手可行之事。”她连素未谋面的公子侪尚肯以命相救,何况朝夕相对的公子小白?
  此时正是落日西沉之时,冬日的日头依旧冷、风依旧刺骨。远处犬吠,打柴的农户归家晚,偏是屋前那一树梧桐,已经在寒风中不见一片叶子。倏倏风响,天空中沙雪或有或无飘落,不一会儿便将行者淡淡的足迹遮掩住。辙辙车痕渐渐向东北大道而行,眼前漫天雪花飞舞,偶尔有一片钻入车内,落入十四夜与青阳的衣上,一会儿便溶化。车辕上的御者呵着热气,雪地难行,饶是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车夫,亦是特别小心,倒不觉得如何冷了。十四夜指尖一朵雪花晶莹剔透,她原是小孩心性,见到这样大雪纷飞的景致,便不住探手出去接住一束束雪花观瞻。只是对座的青阳一脸肃穆,几次十四夜偷眼去看,不见他一丝笑容,方感无趣,微微叹息,心道:“小师叔与我一别三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过她想到当年初识青阳,青阳也是如此冷若冰霜一般,虽然后面对十四夜颇为细心照顾,却是半句话也不多说的。反倒是十四夜,与公子小白、鲍叔牙等相处时日颇长,除己朱外,小白、鲍叔牙、少长二姬均对她极是和善,对她如同掌珠一般珍重,性子渐渐变得开朗,与初时的落落少语实有天壤之别。这三年当中,小白自是视她为亲侄,手下将士也无不尊她为主;鲍叔牙授她文学史书,俨然半个师傅;平日里偷闲的时候,又有少长卫姬陪伴玩笑,三年中的欢笑早已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岁月。有时候,己朱更是带她远行他国游历数日,增长阅历,连蒹葭也每每笑话哥哥太过溺爱十四夜。大家都知道己朱将十四夜视若亲生女儿,所以十四夜在己朱面前更增娇气,这才养出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敢独自上陈国。
  青阳冷眼打量着眼前这少女,已非当年自己相护的小孩子,眉睫处的美丽、举手投足间的引人注目,让人心惊。他不禁忆起那次在西河邑自己遭受性命之险时,十四夜守候自己三天三夜。那是他难以忘怀的经历,也是自此而后,他常常记起十四夜满含忧伤的双眸。如今,那双灿如星光的双眸再无半点忧伤的影子,跳跃的是快乐、青春的歌唱,却令他渐生陌生之感,不得不步步回避这青春灼眼的热烈,只是越是回避,越是挂心。
  忽然,一只柔夷放入他的掌心,他抬起头来,面前微涩的双眸满是期盼、欣喜。他手掌微微一颤,十四夜举起他的手,笑道:“师叔,你看!”她另一只手掌托着雪花,轻轻放入他的手掌,顿时一阵透凉。六角形的花瓣精致无比,青阳暗聚掌力,阴寒掌气化入雪花,顿时花瓣凝冰,越发透亮、清澈。十四夜眼中尽是欢喜,接过这朵冰花。两人不再言语,但三年的距离,随着这朵冰花而消散,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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