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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文学·涂启智专栏｜亲情纪事（组章）

花匠小妙招
2025-01-14 00:09

一、塞满后备箱的爱

每年过年，岳母都要杀鸡宰羊好生款待我们。

岳母是位贤妻良母式的农家妇女，虽然年近七旬依然每天从早到晚，忙农活、忙家务，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两年前，经过晚辈多次劝说，岳母和岳父才勉为其难答应不再种田。岳父当了几十年乡村医生，退休后，和岳母一起侍弄农田。现在不种田了，他们依然闲不住——家里每年养两头猪，二三十只鸡鸭，还有数十只鸽子。半亩地的菜园亦侍弄得活色生香。

我和老婆、女儿回老家，一般要待半个月左右。岳父岳母总是隔三差五杀鸡或鸽子，有时还托人从山里买回一只羊。

去年十一长假，我和老婆如期回到老家。岳父岳母专门为我们杀了一头重约三百斤的猪。

我对岳母说，不要总把我们当客待，我们回家就像你们平常那样家常便饭就行。岳母说，那怎么能行？你们一年到头回家一趟，不端几盘像样的菜出来，我心里过意不去。

我们回家，每天就像是过年。临走时，岳母又拿出猪肉、猪肚、羊肉、牛肉、腊排骨、腊鱼、土鸡、土鸡蛋等，大包小包地塞满汽车后备箱。每次，我和妻子都提前反复对岳母说，走时不带东西，一定要带的话，就少带一点儿。现在物流发达快捷，我们什么东西都不缺。但岳母时常把我们的话“当成耳旁风”。她的理由是，老家东西味道特别，无可替代。

相聚总是短暂。汽车发动了，我们又要踏上返程。站在门前稻场边送行的岳母突然泪流满面。想到分别又是一年，岳母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妻子笑着说：“像个小孩子似的，哭啥？莫哭了！”岳母哽咽道：“好，不哭了，你们走！”妻子转过脸来，眼圈早已泛红。

弟媳打电话说，我们返回深圳一个多星期后，岳母还在偷偷抹眼泪。

世间，无论多么火红的玫瑰或是鲜艳的牡丹，都终将枯萎，唯有亲情之花永不凋谢。我突然明白——那塞满后备箱的并非只是老家的特产，而是岳母对我们深深的爱。

二、无法抹去的歉疚

我做事向来认真，生活中比较细心。但是，在女儿四五岁时，有一次我带她玩，却没有照顾好她，眼睁睁看着她摔跤，至今想来仍不能原谅自己。

当时，我妻子是粮站出纳，我们住在粮站大院。那天，女儿骑着她心爱的童车，在院子里来回奔跑。我生怕她摔跤，紧随其后，亦步亦趋，累得气喘吁吁。女儿在院内骑行几圈，可能感觉场地受限，玩耍不过瘾，又要到粮站外面大路上去。对宝贝女儿的想法，我实在拗不过，只好抓住车子后座，跟她一起跑出粮站大门。

那时候，女儿活脱脱一个“假小子”，童车骑得相当溜。在空旷的大路上来回折腾几遭后，她浑身是汗，前额头发都汗湿了。我说：“回去吧！”

进入粮站大门，迎面是一个小斜坡。女儿向前冲去，我感觉累了，就放慢了脚步。快骑到坡顶时，女儿却脚下无力，连车带人往后倒退。我离女儿也就一两丈远。我想，就是车子倒退下来，也会倒到我面前，到时我再扶她也不迟。然而，我这种麻痹大意或说侥幸心理让女儿吃了亏——眨眼间，车子歪倒，女儿一下子从车座上摔下来，吓得哇哇大哭——我赶紧上前，抱起女儿，发现她右胳膊好几处都擦破皮，渗出血印。一定很痛。当时，我懊悔不已。

假如，我不是心存侥幸，而是非常敏捷地弹跳起来，紧跑几步，扶住女儿和童车，女儿就不会摔倒，不会受伤，也不会受到惊吓。

如今女儿已经长大成年，但每当回忆此事，我都满是自责和愧疚，经久难以平复。

世间父母之爱最深沉、最浓烈和最持久。当爱给孩子带来一份欢乐，父母就能获得双倍的欢乐；若是因为马虎或失误给孩子造成某种不安不利，父母的遗憾就会烙印心底，怎么也无法抹去。

三、亲情是一把无形的伞

20世纪80年代末，我参加工作两年后，我们家才与草房说再见。住草房生活的记忆已然深入骨髓。即便那两间草房灰飞烟灭多年以后，它们还时常纠缠着我。我总是梦见我们一家人还住在破旧的茅草房中，房间到处漏雨，母亲、妹妹和我都无处躲藏，后山墙中间如同电影屏幕一样四四方方的大洞，仿佛要将我们吞噬。

草房漏雨是常态。或许是房子漏雨记忆刻骨铭心，我感觉小时候的雨下得特别大。哪怕年年检修，每年都铺上厚厚的新麦秸，也不能保证房子不漏。不过，每检修一次，有大半年不用担惊受怕。

在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舅舅无疑是我们家的“救星”。每年夏季“双抢”农忙过后，舅舅就会抽空给我们“插房子”（鄂西北方言，指检修草房）。舅舅登上一架长长的梯子，爬上房子，仿佛挖地一样，将那些多半腐烂的麦秸，全都扒拉下来，依次铺上两三层厚厚的新麦秸，再用工具砸牢夯实。麦秸一层盖一层，形同瓦一片盖一片，使雨水顺流而下至房檐。

“插房子”又脏又热又呛人，比干农活辛苦多了。舅舅总是一声不吭，极有耐心，一丝不苟做这件事，像是完成他与生俱来的使命。我家两间草房，舅舅从早到晚，要忙上两整天。

每次“插房子”，舅舅都非常用心尽力。但是，麦秸毕竟经不起风吹日晒和雨雪浸泡，它总是在不断地腐烂；老鼠、鸟雀儿等在房子上面活动，会使麦秸露出天窗。除了每年麦收后“插房子”来一次全面翻整，舅舅还在其他时段爬上房子补漏。

印象中，一到下大雨或化雪时候，我们家所有瓷盆、木盆还有水桶，都要腾出来，放在屋中央、墙角，甚至灶上、床上接雨漏。每当这时，舅舅总会戴着斗笠、穿着雨靴，如约而至。舅舅在房间内以及房前屋后仔细观察，把漏雨之处一一记在心里。舅舅看着我们说：“莫担心，等天晴后，我就来检漏子！”等到天刚放晴，舅舅就会推开其他农活儿，登上房顶，往那些漏雨的地方再次填进厚厚的麦秸。

每到下雨，我就害怕房子漏雨。我就想要是舅舅来就好了。我敬爱的舅舅，从来没有让我失望。

亲情就是无时无刻的牵挂，是自然而然的担心。那些年，舅舅的关爱犹如一把无形的大伞，为我们遮风挡雨。

四、慷慨的珍贵

世事真是难料。上一秒，我还在乒乓球场闪转腾挪，挥拍扣杀。下一秒，我却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要命的是，竟然把脚给扭了。右脚背火辣辣地疼痛，勉强颠簸着走出球场，请一位球友送我回家。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小事故，竟然让我两三个月都不能自如行走。

从球场回家后，右脚扭伤处就凸起一个杏子大小的肿包。第二天早上，整个脚背都肿起来，好像草鞋板形状的发面馍。

脚扭伤，我是第一次遭遇。妻子说她从小多次扭伤脚，每次擦点儿红花油或者活络油之类，个把星期就好了。周围邻居、亲戚朋友也说，抹点药就行。既然大家都这样说，我认为脚扭伤并无大碍。我就每天擦几遍药水，耐着性子在家里休养。

四十多天后，脚背逐渐消肿，然而扭伤处还明显凸起，还有些浮肿，走路依然一颠一跛。我这才想到给一位医生朋友打电话，朋友要我去医院拍片诊断。我不敢马虎了，赶紧出门。片子出来，朋友迎着亮光一瞧，发现我的右脚骨折。

我和妻子均是追悔莫及。因为粗心，当时没有立即去医院，以为只是肌肉韧带扭伤；由于大意，在脚伤未好情况下，我已开始每天走路一万米，走了一个多星期。

到医院骨伤科重新敷药，消肿止痛，然后重新回归室内静养状态。

此前，我们家务分工明确：妻子负责做饭，我负责洗碗。买菜、洗衣、拖地等事项，我也会尽力分担。现在这些家务都由妻子全部“承包”。我成为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人”。妻子每天忙里忙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从未有一句怨言。

我和妻子已经结婚二十八年，当初火热的爱情已经慢慢转化为平淡而稳固的亲情。这种亲情就像阳光和空气，它们在生命中是那样弥足珍贵，那样不可或缺，却不需要我们花一分钱。亲情是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它往往最慷慨无私，我们应当时刻用心体会并懂得珍惜。

（作者系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深圳市文学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