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分享 > 在具体的景物之间

在具体的景物之间

花匠小妙招
2025-01-17 02:45

首发《中华读书报》书评周刊·社科 2022年4月27日

大学时，图书馆一侧种了一排早樱，每至春季，纷纷开且落，总会在校园里引起一阵波澜；通往教学楼的路，两边栽着浓绿挺拔的广玉兰，夏日会结出白色大碗的花，目光透过树与树的间隙，能看到开阔的红色塑胶跑道；秋寒时，双球果实的英国梧桐一面遮天蔽日地翻卷成黄褐色，一面簌簌地铺满长长的中央路。我的景观学启蒙，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形成，并逐步打开了用它观察世界的眼光。

经验总是先于理论形成，不论是个人经历，还是学科发展。构成景观的元素早在我们学习它之前便在生活里出现了，对具体景物的吟咏也早于景观设计的理论集成。不仅仅是古典园林的“园林”概念，它似乎无处不在，上幼儿园时跑跑跳跳的花园、在小学课堂上背诵默写的写景诗、初高中春游去的景点……在层层拓展的认知中，都逐步归入景观的范畴，并不断发现它与日常生活广泛且密切的联系。想必每一个景观学子都会在每个春天一遍遍地为朋友解释，这不是樱花，是紫叶李，同时复习桃李杏梅的区别。

抛开识花认草、规划路线这样能在业余时间派上用场的技能，学了景观设计，能做哪些事情？可能是对面前摊放着报考指南的人来说，更重要的命题。尽管仍然对定义做了综述，牛津通识读本《景观设计学》并不试图下明确的论断，而是与其他学科交织，条分缕析地展现景观设计学的多样性。“景观设计学也许有一个流动的核心，但没有固定的本质。”

书籍的十个章节，以学科的起源史为开端，随后通过四个项目案例对学科的应用范围做了讨论与总结。这四个项目所属的类型，我们能在之后的章节中看到对应之处。第三章“现代主义”在时序上承接第一章“起源”，古典造园时代结束，在工业化浪潮中，景观不再局限于贵族圈养的奇花异草，而是紧随现代艺术与建筑的脚步，开启了现代主义探索。尤其随着当代大型基础设施的建设，景观在不同场景具备了更多实用价值，这一点，在第四章“实用与美观”中得到了拓展。第五章“环境学科”与第六章“艺术的空间”，既阐述了景观与环境学科、艺术实践的碰撞，事实上也体现了它的两大基础属性，即生态性与艺术性。三至六章，可以看作外部力量对景观设计学产生的影响。在紧随其后的“服务社会”“治愈土地”两章中，则可看到景观对社会与环境所起的作用，当然，这两部分也对应着公民景观、工业景观两种应用类型。最后两章“景观规划”“景观与都市主义”，尺度扩展至城市层面，视野也延展至未来。规划、城市设计与新兴概念景观都市主义，让这门学科有了更广阔的诠释空间。总体而言，在时间上，本书由历史中的造园风格、内涵纷争驶向面对未来的概念与主义；在空间上，亦由小尺度的营造与创作，通往大部分人类可生存、活动的外部空间。

这样的多样性，也体现在阅读本书过程中与自己既往阅读经验的联动。例如第五章提及浪漫主义、超验主义与环保主义对景观设计逐级递进式的影响，来自课本的奥姆斯特德与自然探险随笔《夏日走过山间》的作者约翰•缪尔是之前分别了解过的人物，但二者曾经共同参与环保活动，是此前没想到的联系。这种联系深刻影响着彼此对事业的追求，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在古代中国。晚明造园师计成与同时代文人、画家交游往来，得到许多营园机会，在实践的积累下著成名作《园冶》。这样的影响也可能是逆向的，北宋官员李格非，怀着忧国忧民的拳拳之心，写下批判享乐的《洛阳名园记》，却使其成为记录私家园林的重要文献。专业史会纵向聚焦具体的领域发展，但横向上，尤其在专业分化以前，整个时代的风貌对学科有着更深的影响与联结。当代意义中不同门类的学科在历史上不分彼此地共同前进着，知识的轨迹阡陌纵横。诚如书中所言：“景观设计学的开放性也许是它最大的优势，而它渗透性的边界也应当成为其他学科的典范。”

景观设计学之多样性的另一面便是包容性，参与实践的人，不仅是专业从业者、学科研究者，所有对居住环境有感知与想法的人都可以从最细微的居室布置开启设计。我常常能在上海的街头看到阳台伸展出的蓬蓬勃勃的鲜花，月季、蓝雪花、草绣球，都是常见的种类。这并不是由设计师统一规划的景观，却既让室内充满生机，也成为街道独特的景致。视野再往前推，亲自营建园林，对古代文人来说，亦是一种耕读之乐，苏轼写过“种树穿池亦漫忙”，他们同时兼任甲方与设计师，构筑着生理与心理双栖的家园。

此外，我们也能很明显地看到作者的英国文化背景对写作本书的影响。如在起源一章中提及布朗、雷普顿等英国自然风景园的设计师，以及“历史上最早的花园大多是规则式的”这样的认知。景观设计强烈的文化性，让讲述它的人不可避免地代入自己的背景语境。假如一个中国人来写同样的主题，很难不从寄畅园、拙政园、狮子林这样广为人知的园林讲起，很难不提及叠山、置石、理水，且更可能得出早期花园都是自然式的判断。如今，为纪念公众事件或人物的景观多力图还原相应历史时空的风貌，设计师会据此组织景观逻辑，在美学之外，更多了一层文化的意味。文化符号与空间关系，常常被作为风格定义的依据。因此，文化性与纪念性景观也值得作为一个章节深入阐述。

“在浪漫主义者发现黄昏之美并开始颂扬之前，黄昏是不存在的。”王尔德这样写道。对景观的认知经历着这样的历程，人们先是观察到了它的美，而后去寻找与创造这样的美，发展它的意义，让更多的人触碰与感知。由此，世界变得缤纷多态。不仅仅是CAD图纸上的圈圈点点，景观更是通勤路上的香樟树、窗台的蓝雪花、公园的染井吉野樱，是一个个有着名字与位置的景物，而我们始终被具体的景物萦绕。

有关键情节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