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亦有东篱客

都市亦有东篱客

"春桃，夏荷，秋菊，冬梅，什么季节就插什么季节的花材。在中国传统插花中，菊花用的特别多。袁宏道的《瓶史》中，将菊花的品第定为一品九命，与牡丹的地位是一样的。"

雪梅的花店开在望京一座外企大厦的地下一层，不熟识的人很难找到。很有些"结庐在人境，尔无车马喧"的隐者姿态。"上面是餐厅，所以一般上午和中午人比较多。因午餐时很多人从门前路过会进来看看。再有就是在这里上班的人下班会带些花回去。"雪梅告诉我们。

正是百花将谢菊花开的时节，"并不是因为你们要来我才准备的菊花，这时候市场中的菊花各种各样，品类极多，这种'热闹'差不多要到十一月初。"

菊之品

花店的面积不大，但置身簇簇鲜花、亭亭绿植、盆盆"多肉"之侧，却显得心旷神怡而不局促。木质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茶席。我们一边等炭炉煲水泡单丛，一边欣赏正对着我们的一个菊花插花作品。

"春桃，夏荷，秋菊，冬梅，什么季节就插什么季节的花材。在中国传统插花中，菊花用的特别多。袁宏道的《瓶史》中，将菊花的品第定为一品九命，与牡丹的地位是一样的。"

而面前的这个插花作品，以碗为器。一枝大朵的黄菊为整个作品的"花盟主"，稳坐"宫"中，"花使命"红廖幽幽而立。雪梅说，"中国人把花器当做大地或精舍、金屋、也可似为'皇宫'，'花盟主'是主花，是宫中之皇帝。'花客卿'是佐相，还有'花使命'是兵士、使者、这个作品是信手插的，因此没有'花客卿'。"

茶汤清凉，回甘清幽。一茶、一花、一几，三五相谈，倒真有些文人雅趣了。

清代王延格《菊谱》的小引中写道："菊之为花，着于《离骚》，尚于柴桑，萧然逺寄，不与时竞。凌清霜而独出，诚花中之隐者也。其类繁，其品洁，山边篱下，佳色融融。逸士幽人，往往留连觞咏于其际，而未甞闻受目于王公也。"

"菊花盛开的时候，基本上其他的花都凋零了。这种'不与时竞'、经霜傲立的品格，被文人所爱，文人墨客常以菊花、'东篱客'自比。而且菊花的生命力很强，花期很长，剪下的菊花即使只用水养也可以存活一个月之久。因而古时也将菊花寓寿，称为寿菊、寿客。"

遗憾的是现在很多人只把菊花看作是"奔丧花"，"其实在很多欧洲国家，菊花是可以用在婚礼手捧花中，如粉色、香槟色、白色的小野菊。其实欧洲人也很喜欢菊花，特别是雏菊、波斯菊、非洲菊，将菊花与玫瑰、百合插在一起可以起到活跃整个作品的效果。"

菊之趣

汤忠皓曾根据花径的大小将菊花分为满天星和大花两大类，《本草纲目》中也将菊花分为菊、野菊两大类。"大朵的菊花一般都是按照花盟主来处理，而小野菊则颇有野趣，在插花中更多是点缀之用。"

小野菊的生命力很顽强，不用人为撒籽每年一样都会在路边盛开。不到寒露，零零星星的小黄菊遍布草坪；紫罗兰、粉紫、白色的波斯菊丛丛而生，从不爽约。"上个月朋友去长白山，发回的图片中满山遍野都是波斯菊。"

雪梅是大理人，父亲曾是情报兵。"退休之后哪也不能去，就在院子里养花，满庭院都种着菊花，还有兰、竹。所以我从小就喜欢菊花，现在甚至在家卫生间里都会放一些小菊花，用一个连排的玻璃管器皿插起来。"在雪梅的花店中，小陶瓶、玻璃瓶、铁艺花器都被用来处理大把的小野菊。

菊之隐

从2001年开始接触插花，雪梅学习过荷兰、日本、德国、台湾等不同渊源、风格的插花，十年一剑，现在她是日本华道家元池坊的正教授、中华花艺文教基金会的教授，在开花店的同时，也开班授课。"学了这么多，经历很多年的沉淀之后，我还是更喜欢中式插花。它可以让你把心放在里面，有时候看着自己的插花作品都会感动，因为是上课，马上要拆掉而不舍。日本插花也很美，线条感很强，但是始终进不到它的文化里。"

雪梅介绍，"中西方插花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东方，特别是中式插花，更注重的是意境。西方插花则注重色彩。西方的花园造景一般都是花团锦簇的，相比之下，中式园林则不会让你直接看到热烈的色彩，而是窗景，小桥，幽径，一片竹林，最后才可能是一个小花园，看到的也是很有文人气息的，比如梅、菊、兰、竹等。中国人的表达方式更含蓄，而欧洲人则很直接，这是东西方文化的不同。所以在西方酒店、商场、公司的大堂里，更多会布置放射状的花卉，比如"火凤凰"形，Ｓ形、三角形等。

"我们当时跟着德国的花艺大师葛雷欧（GregorLersch）学习圣诞的花艺设计，他擅长以捆绑、架构组合的形式完成大型作品设计。做烛台的时候，我要自己锯木头，再拼接，把八角、桂皮等以捆绑、以堆积的形式表现出来。其实这种理念是原自珠宝设计，比如钻石、珍珠等，所以要以平铺的方式展现出来，都不能太高。"

而中式插花则更多是一种东方哲学的审美视角。第一种，写景花，是忠实于自然、以描写宇宙万象给予人类眼睛的真实感为目的，重视自然美，这种插花很像中式的园林设计。第二种，理念花，强调哲理，以伦理为主，以善为出发点、是有秩序、重视社会美。主枝、客枝、使枝要清晰可辨。第三种是心象花，是以个人主观意念为主、强调花材个别特有的意向或神态、为自己而插，属于浪漫派，超现实主义的，容忍缺点美，如将枯荷入花，以求"留得残荷听雨声"。第四种是造型花，老子说："造无可名之型"，因而并没有固定的模式。

"以绘画来比喻中西方插花，如中国的山水画，远山近水、可能在水面上有一艘小船、船上也许还有一个站立的人，一层层的，需要你深入地看进去。而西方的绘画，则是用色彩的冲击力去感动你，比如凡高。"

日本插花则又不同于两者。"日本插花源于中国，但经500多年的发展，完全形成自己的风格，有池坊流、松风流、小原流等两千多个流派。日本花道更注重形式感，从它的立花，生花就可以看出来。特别是生花，不能借助任何铁丝来塑形，要完全遵从自然。"

雪梅回忆，在学习日本花道的过程中，自己曾经花了一个上午将五枝花插成一排。"花器里有剑山，我们要将五枝花插成一条线，根部要齐，但每一只花的上部还要有自己的表情，就像千手观音一样。每一枝都有规定的角度、名字，非常难插。"

菊之华

喜、怒、哀、乐、爱、恶、惧，每一种情感都可以用花来表现。学花，最重要是在每次练习中的取舍。"一根枝条上可能开满了花，但是可能你需要表现的却是一个'零零星星'的感觉。剪枝的过程会很不舍。"修枝的过程就是一个舍的过程，"你的心慢慢可以接受把不舍的东西舍掉。在浮躁的社会里我们有太多的欲望，所以很多人现在愿意学习古琴、书法等，都是给自己的内心寻找一片宁静，也是对生活的一种取舍。"

雪梅的插花班有50多个稳定的学花人。"很多人在这个学习的过程中都改变了，虽然我们的茶事、花事有了很大的断层，但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会回归到这些文化中，并从中得到濡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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