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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开自落寄生花|版纳行记02

抵达版纳后,距离训练营正式启动还有一个白天的自由活动时间,正好去看看寄生花。

寄生花(Sapria himalayana)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植物,寄生在崖爬藤(崖藤属,Tetrastigma)上,没有根茎叶,一年一度在寄主的根上开出猩红色的花朵。它一度销声匿迹三十年,直到2016年初才被再次发现,分布区域很狭窄。

早在二月初规划行程的时候,版纳植物园的赵江波老师建议:“往返要走一个半小时,走得慢要两个小时,从镇上坐车到徒步开始的地方还要半个小时,所以至少要留半天时间。”于是我想,多预留一点时间总是没错的。《大卫·爱登堡自然行记》里有这么一段,爱爵爷一行人在婆罗洲打听到猩猩的踪迹,请求当地人带路前往,然后就有了下面这段对话:

达恩问:“你们的村庄距离这里有多远?” 其中一个迪雅克人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们。 他说:“迪雅克人需要走两个小时,白人嘛,需要走四个小时。”

在版纳这种好地方,护林员走一个半小时的路程,鸟人、虫佬能走一天。说真的,要不是有寄生花这个打卡点,两个小时我连植物园的门都出不去的。

版纳的时间体感上比广州要晚,日出时间是早上七点半,对我这个早起困难户十分友好。我可以在习惯的时间起床,悠闲地吃一顿自助早餐,还喝上了咖啡。(要是这咖啡机在午餐时间也开就更好了。)

当我到达集合点春林宾馆的时候,早起的营友已经从菜市场逛了一圈回来了。还有人拿着相机和望远镜,盯着对面的大木棉树看。我看到树上有一个巢箱,听说那是给仓鸮的,不知道最近它在不在。树顶倒是有个圆头圆脑的小黑影,像一个雪人,又像《星球大战》里的BB-8,营友说那是领鸺鹠。旁边的树上还有家麻雀,比常见的树麻雀头上多了一道灰色,令我想起日本历史剧里的月代头。

花塘塘主、护林员郎海带着两位司机出现了。我们坐上车,向勐仑镇边缘的山林驶去。在当地做人类学研究的蔡老师和郎海在车上聊了起来。我最喜欢听人聊天。我听到,郎海是僾尼人,这是哈尼族的一个分支,西双版纳的哈尼族自称“阿卡”;蔡老师研究跳蚤草和当地文化,这种草气味芳香,有驱虫作用,过去当地女性常把它插在头发上。

一路上,我们经过覆盖整座山头的橡胶林,经过小片的村落,最后是小块种着玉米、芭蕉和芒果的农田,它们散落在山间,与原生林的边界相互交织。山路旁,一条岔道处立着蓝底白字的牌子,提示“野象通道”。有人问:“这地方真的有大象经过吗?”

郎海说,有的,前两年来过。从时间上看,大概是21年引发关注的野象迁徙事件了。

“大象很聪明,知道选成熟的玉米,把叶子扒下来吃。不像野猪,野猪(把田地)拱得乱七八糟,什么都吃。”郎海说。

山路旁生长着一些低矮的树木,淡黄色的柔荑花序在暖风中颤动。郎海说那是澳洲坚果(即夏威夷果),大约在八月成熟,“新鲜的澳洲坚果可好吃了!”市面上的澳洲坚果通常会添加盐焗或别的风味,而郎海说,本地人会把它直接晒干,不加调料。我很想尝尝那样的味道。

车子爬了一段山路,在路边停下。我们沿着赭红色泥土的小路,向密林深处走去。

先前在飞机上俯瞰热带雨林的时候,觉得大树树冠就像失去水分之后蜷成一团一团的苔藓,如今我也置身于这丛苔藓之中了。我开始幻想自己是一只水熊虫。

二月的版纳正是旱季。当时时间已接近中午,林子里偶尔传出几声鸟鸣,我分辨不出是什么,也看不到鸟的身影。小路旁的桫椤和金毛狗足有一人高,细碎的阳光从树冠层漏下,洒在它们深绿的叶片上,反射出柔和的金色光泽。

我想用手机拍一些植物,然后用形色鉴定,然而这里手机几乎没有信号。幸好其他人在这方面比我有经验许多。有营友发现了野生的狼尾蕨(杯盖阴石蕨,Davallia griffithiana),和我自己在苔藓缸里养的几乎是两个物种。苔藓缸里那棵刚到手的时候只有拇指大小,养了一个月后长出了不少新叶,根部也露出了狗尾巴草一样的小揪揪,十分可爱。野外的狼尾蕨叶子更稀疏,却足有巴掌大。覆盖白毛的根部嵌入树皮的缝隙,一路延伸,把植株牢牢固定在树干上,真有几分狼尾的力量感。

太多数营员来自大城市,版纳的雨林里每一个物种对我们来说都是新鲜的。可惜时间有些紧张,每个人只能在自己最感兴趣的物种面前停留片刻,匆匆拍几张照片,然后念叨着“快点快点”,小跑着追上队伍。但也有一些高光物种是不容错过的。郎海把林中的原生兰花和天南星指给我们看。一株不起眼的叉柱兰(Cheirostylis. sp)生长在小路旁,花朵只有小指甲盖大小。另一株兰花的叶子已经特化成棍状,张牙舞爪地扒在树干上,分不清哪里是叶、哪里是根。

大约三米高的树杈上,大根槽舌兰(Holcoglossum amesianum)开得正好,粉白相间的花朵十分可爱。槽舌兰属的名字字面上看有点怪,其实它说的是这个属的舌形叶片上有凹槽,起到导流雨水的作用。

版纳南星(Arisaema bannaense)的花朵像绿色的马蹄莲。查询资料的时候,我发现天南星类植物的名字由来十分有趣。干燥的天南星块根是一味中药,它呈白色,形状圆润,古人认为它像老寿星的光头。而天上的老人星又叫天南星,因为它总在南方天空升起。

天南星的英文名也十分古怪,叫“布道台上的杰克”(Jack-in-the-pulpits)。这个名字来自于天南星属富有辨识度的肉穗花序:它的花瓣呈喇叭筒形状,称为佛焰苞,中间立着一根生满小花的花穗。在欧美人看来,这朵花就像一位牧师站在布道台上,露出上半身。

进入密林身处,坡道变得陡峭起来。有的坡道还覆盖着干燥的落叶,走起来很容易打滑。我一边走一边想,千万别有人在活动报到日就把脚崴了。说真的,要不是山上信号不好,我都要开始搜索踝部扭伤急救指南了。

毫无预兆地,我看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我们到了。传说中的寄生花就出现在眼前。它不像东南亚的同属物种那样庞大,而只有巴掌大小。寥寥几朵猩红色的花朵散落在落叶间,革质的花瓣上密布黄色的凸起,中间有一圈紫红色的膜,再向内是肉质的杯状体。从“花心”杯状体的颜色可以区分花的雌雄,眼前这朵白色杯状体的是雌花,雄花是红色的。

雨林里的光影变化极快。一束阳光投在这朵开放的寄生花上,我们刚拍了几张照片,光线就挪到了别处。

崖爬藤的藤蔓和根部都是扁平的,就像过去的扁担,这个属有一个种干脆就叫扁担藤(Tetrastigma planicaule)。这片寄生花寄生的崖爬藤听说得有七八十岁了,根部宽大得能供人蹲在上面休息。露出地表的根部表面有一些疤痕,郎海说那是寄生花脱落后留下的痕迹。

藤上还有一处刀疤。大约在人胸口的高度。郎海抚摸着刀疤,愤愤地说:“这是XX台干的。他们跟着我来了一次,后来又自己偷偷上山,拍这个砍扁担藤的视频,砍一刀就有水流出来。我叫他们把网上的视频都删掉。我说,大家看了这个,每个人过来砍一刀,那还得了?”

在开放的寄生花周围,许多残花已经腐败发黑。有的还是花骨朵,紧紧地包裹着,呈圆圆的苹果形。郎海叮嘱我们不要触摸未开的花:“人手上会出汗,有盐分,摸过它它就不开了。”

我不确定这个说法有没有道理,但我想小心一点总没错。我们对寄生花还知道得太少。光是寄生花的开花时间,目前网络上的资料就有多种说法。早年的资料说它只在十一二月开放,如今我们知道它的花期可以持续到次年二月底。每朵花开放两三天,雌花如果没有成功授粉,就会发黑腐败。郎海在协助版纳植物园进行寄生花的人工授粉,授粉成功的花朵会结出数目众多的细小种子。版纳植物园用它们进行引种的实验。

知道得太少的时候,最好还是保持谨慎。在欧洲,树林的破坏严重威胁了一些天牛的生存,因为它们的繁衍需要一定树龄的老树,这种影响并非短时间内植树造林可以弥补。

注视着寄生花,感觉就像看到了一个星系,沉默又神秘。它不是被“重新发现”,它一直就在那里。僾尼人知道它,崖爬藤知道它,林鸟、虫蚁和菌物知道它。寄生花于深山中自开自落,它的存在原本不有赖于“我们”的观看,但它如果消失在地球上,那一定是因为“我们”的责任。我也说不清这里面的“我们”该如何定义——也许是砍伐雨林、种上橡胶的人,是在某份施工报告上签字的人,是在超市里随意拿起一盒水果的人,是为某个雨林徒步短视频点下一个赞的人。

下山的路上,大概是因为已经看过了想看的东西,队伍的节奏慢了下来。一些来时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也进入了我的视线。路旁的落叶背面挂着许多毛绒绒的棕色小球,花生米大小,像毛毛虫的蜕皮。

落叶间混杂着许多空壳斗。其中一种样子像锥栗,郎海说是山板栗,好吃,只是它常常遭到虫蛀。我捡起几枚栗子壳观察,细看能发现每个上面都有一个小孔。这些栗子掂起来轻飘飘的,也不知道是被完全吃空了,还是心理作用,毕竟上面的孔只有针眼大小,钻出来的虫子应该不会很大。

临近中午,大家也开始渴了。包子给了我一个苹果枣,吃起来又脆又甜。郎海掰来一根枝条,让我们尝尝橄榄果,说嚼过再喝水有回甘。橄榄果其实就是余甘子(Phyllanthus emblica),也叫滇橄榄、油柑。广东常见的栽培品种果实更大,形状略扁而中间凸出,像一颗象棋,呈半透明的青绿色;而在版纳的山林里,野生的余甘子果实更小,呈圆圆的弹珠形状,表皮更加粗糙暗淡,但味道毫不逊色。

回到出发点,坐上车,回程的车上比先前安静许多,大概是大家都走累了。海拔的落差也让我的耳朵有点难受,别人和我说话时每一句都得说两遍。

后来通过手机相册,我估算我们走了将近四小时。但大家都说,行程太赶了,看不过来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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