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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书鉴画

花匠小妙招
2025-03-03 12:22

笔者曾于两年前做过一个题为《明代菖蒲的图式变迁与逸趣呈现》的研究，谈到现存最早的《菖蒲图》，并论及明代以朱瞻基、沈贞吉、仇英、陆治、王穀祥、丁云鹏和徐渭为代表的诸家所绘“菖蒲图”的图式嬗变及其所蕴含的审美逸趣与社会文化因素[①]。在近年的资料发掘中，陆续获得不少新的文献与图像资料，遂在原文之外，梳理出三条之前所阙佚者，特作补证如次。

一是关于现存最早的《菖蒲图》

原文中谈到所见最早的《菖蒲图》是明初朱瞻基的《三鼠图》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和沈贞吉的《菖蒲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但现在发现，至少在“元四家”之一的王蒙(1308—1385)作品中，便有和菖蒲有关的作品。其《菖蒲云石图》应是目前所知最早的菖蒲图像。该画曾参与昭和三年(1928年)在日本举行的唐宋元明名画展览会，收入到《唐宋元明名画大观》中[②]，但现在流传情况不详。所绘为一独立的寿石，石上缀满菖蒲。除菖蒲外，石上尚有一些点苔。因该画乃黑白影印，故未知作者在赋色和笔法方面的特色。作者自题曰：“嵩山大愚，石上菖蒲。一寸九节，饮之长生，可以上寿。至正三年正月八日王蒙”，突出了菖蒲长寿的寓意。画中，菖蒲与石并生，除自然现象外，或有与石同寿之意。在画心，尚有乾隆题诗曰：“王蒙妙笔写宣石，围植菖蒲九节青。谁诘医师引年法，居然乃欲进豨苓”，此诗在乾隆御制诗中有记录，但并非题王蒙之画，而是题《孙克弘花卉册》之《宣石菖蒲》，且第一句为“甆盆贮水矗宣石”[③]。在此题之外，画心尚有乾隆另一首题诗：“青蒲古石画法精，叶叶如生窍窍通。细睇玲珑潇洒意，宋宫碑板一般同”，该诗也收入御制诗中，但在诗集中，此诗是乾隆《题蓝瑛花鸟十二帧》之《青蒲古石》，且首句为“青蒲古石法王蒙(见瑛自识语)”，并有诗注云：“南宋德寿宫故址苔梅久萎，瑛尝画石，孙杕画梅，镌于碑曰：梅石碑。南廵曾为题句”[④]。两首乾隆题诗分别是题晚明孙克弘(1533—1611)和清初蓝瑛(1585—1664年尚在)之画，但却题在了王蒙画中，诗句略作改动。会不会后世有人伪托乾隆之名移花接木所致呢?但从乾隆题字看，与其风格是相符的。画中并有“乾隆御览之宝”及乾隆的其他鉴藏印，亦可佐证乾隆确实鉴藏过此画。王蒙类似的画作在传世作品中极少，在相关文献中，有一件《咏石图》，分别著录于陈继儒(1558—1639)的《妮古录》、汪珂玉(1587—?)的《珊瑚网画录》(卷23,48)、佚名的《佩文斋书画谱》(卷100,6)、卞永誉(1645—1712)的《式古堂书画汇考》(卷2,119)和李调元(1734—1803)的《诸家藏画薄》(卷10,8)[⑤]。因王蒙的《菖蒲云石图》未见原作，且与其传世画作没有可比性，故无法确证就一定是真迹，但从其篆书题识及山石的画法看，与其风格应却是相近的。在王蒙同时代或者之前，并未发现其他和菖蒲有关的作品传世，故可知此画可能是目前所见最早的菖蒲绘画。

图1、元·王蒙（传）《菖蒲云石图》，尺寸质地和藏地不详，选自《唐宋元明名画大观》

二是新发现文彭的《蒲石盆景图》

文彭(1498—1573)的《蒲石盆景图》(贵州省博物馆藏)所绘盆栽中一寿石，寿石旁点缀零星的菖蒲。其寿石为淡墨勾出轮廓，以赭色晕染，再以浓墨点苔，而菖蒲则以浓墨绘就。在菖蒲与寿石间有淡花青渲染。盆景占据竖幅画面的一半左右，在画心上侧有作者文彭以小楷书《和叠山先生菖蒲歌韵》：“我从安期候广成，道逢尧韭何青青。安期指示向余说，服此可以通仙灵。因之移归向人世，遂与清泉白石为深盟。一寸九节上品卉，千花万草空凡情。盆池长养足清趣，几案那有纤尘生。宛然弱流三万璆蓬瀛，骖鸾翳凤上有群仙行。卓然非俗亦非僧，孤高挺拔奇绝形。凛然鲁连初破赵魏横，高风劲气直上摩青冥。挺然屈轶植尧庭，佩环拂露相和鸣。潇湘不入瑶瑟怨，南熏宜伴虞琴声。灵均一时失题品，禹贡当年偶未登。长生曾听岳神语，已疾早着神农经。江梅未足拟孤掭，菊潭粗足延颓龄。洒然一洗贵莫比，不数赵璧夸连城。世人见之心神惊，何如此草尘襟清。九畹芝兰百亩蕙，未必敢与此草侪芳馨。玉川子，丹丘生，为我持之献天帝，品作上界群芳第一名”[⑥]，此诗乃和宋代谢枋得《菖蒲歌》之韵。此类构图，与前述沈贞吉、陆治一致。

图2、明·文彭《蒲石盆景图》，纸本设色，60x29.6厘米，贵州省博物馆藏

三是发现孙克弘和菖蒲有关的三画

在原文中，笔者谈到丁云鹏《玩蒲图》的上款人孙克弘(1533—1611)，不仅自己玩蒲，他也画菖蒲。在其作品中，也有多件和菖蒲有关之画传世。其《长林石几图》卷是一幅以时人吕炯的友芳园入画，兼具写实与文人意趣的山水手卷。关于画中所描绘的园林景致，笔者已有专文论及，此不赘述[⑦]。在画中的茅亭中，一人倚栏而坐，而在亭中的案台上，陈设着梅瓶、砚台、香炉、笔筒、笔洗、彝器和两盆菖蒲。两盆菖蒲一为椭圆形瓷盆，一为圆形瓷盆。盆中菖蒲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之象。图中的菖蒲，与仇英的《林亭佳趣图》相近。所不同者，仇英笔下的菖蒲乃陈列在户外，而此图中的菖蒲则置放于文房。正如前文所述，因孙克弘对菖蒲情有独钟，在其笔下，出现了两盆不同器型的盆栽菖蒲，这与丁云鹏的《玩蒲图》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处。

图3、明·孙克弘《长林石几图卷》（部分），纸本设色，31.1x370.8厘米，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此外，孙克弘的《写生花卉蔬果图》卷(首都博物馆藏)和《盆景册(八开)》之《菖蒲图》(美国佛利尔美术馆藏)是其专门以“菖蒲”为主题的绘画，与前述诸画一样，体现菖蒲文人清供与观赏属性。

《写生花卉蔬果图》卷是将盆栽菖蒲与莲藕、枇杷、寿桃、萝卜、杨梅、茄子、荷花、蒜头、芋头、百合、莲蓬、月季等各类花卉、蔬果合绘于手卷中。在该卷中，除菖蒲外，在卷首尚有一个瓷盆，盆中游弋着四尾红色的金鱼，在盆侧两侧分别外插着珊瑚枝的花瓶和放置寿石的红色瓷盘，这与卷尾的菖蒲前后呼应。在菖蒲盆中央，为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在石周围，种植葱郁的菖蒲。菖蒲盆景与前述陆治、文彭、王穀祥的菖蒲图式极为相近。所不同者，该卷的菖蒲只是众多花卉蔬果中的一分子，所要传递的是孙克弘清供、雅致的文人意趣，这与他的另一手卷《芸窗清玩图》卷(首都博物馆藏)是一致的。

图4、明·孙克弘《写生花卉蔬果图》卷（部分），纸本设色，20.2x576.3厘米，首都博物馆藏

与《写生花卉蔬果图》卷相近的是，其《盆景册(八开)》之《菖蒲图》也是将菖蒲与其他花卉盆栽并列。该画册中的《菖蒲图》乃在方形瓷盆中种植菖蒲，与寿石并列，其他并无任何衬景。寿石以淡墨及浅绛设色绘就，而菖蒲则以浓墨挥写。工笔与写意相结合，浓墨与淡色交融。画中的菖蒲与寿石一样，既是文人书房之清供雅物，亦是长寿的象征。

图5、明·孙克弘《盆景册（八开）》之《菖蒲图》，纸本设色，美国佛利尔美术馆藏

孙克弘的《长林石几图卷》、《写生花卉蔬果图》卷(首都博物馆藏)和《盆景册(八开)》之《菖蒲图》中，菖蒲与其他蔬果一样成为文人清供。惟其如此，更能见出在文人语境中的菖蒲形象。无论是在庭院，书房，还是山林之中，盆栽的菖蒲成为文人雅士的伴侣。

当然，关于明代菖蒲绘画的资料或许还有更多，以上三点仅仅是目前所发现的，或能为既往的研究弥补一些缺憾。

(本文原载《荣宝斋》2023年第1期总第218期，即将收入朱万章新著)

【作者简介】

朱万章，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古代绘画研究所所长，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从事明清以来书画鉴藏与美术史研究，著有《书画鉴考与美术史研究》、《销夏与清玩：以书画鉴藏史为中心》、《书画鉴真与辨伪》、《过眼与印记：宋元以来书画鉴藏考》、《画外乾坤：明清以来书画鉴藏琐记》、《画里相逢：百年艺事新见录》、《白描画征录》和《尺素清芬：百年画坛书札丛考(正续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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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朱万章《明代菖蒲的图式变迁与逸趣呈现》，《美术学报》2021年第4期总第127期。

[②]阎立本等绘《唐宋元明清名画大观·宋元明清名画大观(上)》，177页，广陵书社，2005年。

[③]爱新觉罗·弘历(清高宗)《御制诗四集》卷三，5-6页，钦定四库全书本。

[④]爱新觉罗·弘历(清高宗)《御制诗三集》卷六十六，4页，钦定四库全书本。

[⑤]福开森《历代著录画目》，54—59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93年。

[⑥]王红光主编《贵州省博物馆藏书画精品集》，20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

[⑦]朱万章《孙克弘与<长林石几图>》,《荣宝斋》2021年第5期总第19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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