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师号,南京林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原载:《江苏师范大学学报》2018年05期
《聊斋志异》与《红楼梦》, 一文一白, 一短一长, 并称中国古代小说的两座高峰。二者在批判科举、歌颂女性、表现爱情、描绘世情等方面有着诸多相似之处, 有异曲同工之妙。尤为值得关注的是, 两部作品都成功塑造了一批闪光的女性形象, 其中有两位奇女子:婴宁与林黛玉, 极具个性, 亦分别是作者钟爱的理想人物。二者一为狐妖所幻, 一为仙姝降凡, 自具天然的灵性;一个笑得天真烂漫, 一个哭得宿鸟惊飞, 皆追随内心的声音和生命的本真。同时, 二者都青春貌美, 灵慧十足, 热爱生命, 爱花成癖, 向往自然。作者在这两位女子身上, 都倾注了对人生理想的极大热情和创作心血。她们是各自作者心目中自然天性、不染纤尘的诗性与灵性的化身。她们身上有着同时代一般女性所不具备的诗性气质和烂漫天性, 在今天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社会, 她们身上的诗性、灵性、自然、和谐、返魅, 同样彰显着中国美学的诗性精神, 闪烁着中国本生的生态审美智慧。诚如叶朗所言:“中国传统文化包含有一种强烈的生态意识, 这种生态意识同当今世界的生态伦理学和生态哲学的观念是相通的。”[1]本文拟从“诗意地栖居———人与自然的亲和之美”“返魅的灵性———人与自然关系的神秘美”“肆意地哭笑———生命本真的自由美”三个层面对之加以解读。
一、诗意地栖居———人与自然的亲和之美
“诗意地栖居”最先由海德格尔提出, “是海氏对诗与诗人之本源的发问与回答, 亦即回答了长期以来普遍存在的问题:人是谁以及人将自己安置于何处?艺术何为, 诗人何为?”[2]这一命题后来成为生态美学最重要的范式之一。“诗意地栖居”对应地要求人与自然要保持亲和友好的关系, 人要保护自然, 善待自然。这种生态审美观与中国固有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等文化观念和思维方式其实是暗合的。
《聊斋志异》与《红楼梦》的作者是优秀的小说家, 也是优秀的诗人, 在小说中他们不约而同地赋予婴宁、黛玉以诗化的生活环境。先来看婴宁生活在怎样的诗意空间:“乱山合沓, 空翠爽肌, 寂无人行, 止有鸟道。遥望谷底, 丛花乱树中, 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 见舍宇无多, 皆茅屋, 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 门前皆丝柳, 墙内桃杏尤繁, 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门内白石砌路, 夹道红花, 片片堕阶上;曲折而西, 又启一关, 豆棚花架满庭中。肃客入舍, 粉壁光明如镜;窗外海棠枝朵, 探入室中;裀籍几榻, 罔不洁泽。”[3]乱山、丛花、乱树、茅屋、丝柳、桃杏、修竹、野鸟的意象组合简直就是一副清新自然、野趣十足的自然画卷。细加体会, 亦为一首无言的诗, 让人难以分辨究竟是“诗中画”还是“画中诗”。这样诗性的自然环境, 不由地让人对生活在其中的人心生向往, 因为自然是人之存在的象征, 人是自然的对象化。
至于黛玉, 其在书中一直是以诗化的身份存在的。“林黛玉给我们印象更深的, 还是一个诗人气质的少女;或者说, 是一个女性气质的诗人。”[4]其生活的环境更是充满诗情画意, 这里仅以其生活的潇湘馆为例:“一带粉垣, 里面数楹修舍, 有千百竿翠竹掩映……入门便是曲折游廊, 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出去则是后院, 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5] (第17回) 这是对潇湘馆全景式的描写。“凤尾森森, 龙吟细细”“湘帘垂地, 悄无人声”“一缕幽香, 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 (第26回) 则是对潇湘馆从近处加以描写。第35回记潇湘馆的景色又是另一番景象:“满地下竹影参差, 苔痕浓淡”“窗外竹影映入纱来, 满屋内阴阴翠润, 几簟生凉。”月洞窗外悬着鹦鹉架, 架上一只会“长叹”, 还会学着主人“吁磋音韵”, 念“侬今葬花人笑痴, 他年葬侬知是谁”的鹦鹉。潇湘馆的修竹、梨花、芭蕉、鹦鹉、苔痕、幽窗……一切都是那么的哀婉、凄美、清丽、和谐。
从二者生活的环境来看, 婴宁、黛玉已经有意或无意地追求一种“诗意地栖居”方式, 而且她们还将日常生活诗化, 这种诗化绝非刻意,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可以说, 婴宁、黛玉生活的环境, 是一种诗化的自然, 这种环境与身处环境中的人都是诗化的, 是一种人的精神诗性与外在环境自然宁静的和谐统一, 是自然美和人性美的生态统一。人与自然的亲近, 带给人们的是一种无比亲和的生生之美。
除了对人物生活环境进行诗化的描写, 婴宁和黛玉与自然的亲和关系, 还突出体现在她们对花的痴迷与喜爱。婴宁爱花, 初见王生时“拈梅花一朵”, 再见王生时“执杏花一朵”, 正式见王生时则顾婢曰:“视碧桃开未?”婚后更是“爱花成癖, 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 购佳种, 数月, 阶砌藩溷, 无非花者。庭后有木香一架, 故邻西家。女每攀登其上, 摘供簪玩。母时遇见, 辄诃之。女卒不改”。爱花爱到这种境界, 也真的令人叹为观止。《红楼梦》中“至少有十处明确将黛玉与花联系在一起, 还不包括竹。从表层形式看, 关涉的具体对象除了‘落花’、‘花魂’之外, 有海棠、菊花、残荷、芙蓉、桃花、柳絮等几种;关联的方式有行为 (葬花、哭花阴) , 但主要是诗作”[6]。黛玉不仅爱花, 更惜花、葬花、哭花。为花埋冢, 只因不愿花儿流到那脏的臭的地方去, 只为花儿能有个干净的归宿。不仅如此, 黛玉后来还为落花专门作了一首《葬花吟》, 其中“花谢花飞飞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令人无比神伤。
尽管都爱花, 但婴宁更多地爱盛开的花, 黛玉更多地是哀怜落花, 甚至埋花冢, 写《葬花吟》, 这与二者的个性和气质刚好也是吻合的。婴宁天真烂漫, 无拘无束, 对生活充满热爱;黛玉睹花思人, 对生活悲观气质更重。婴宁、黛玉为何如此爱花, 惜花?诚然, 中国历来有以花写女子的传统, 但是笔者以为:婴宁、黛玉对花的痴恋, 除了表现她们女性形象气质的美好外, 作者着力想表现的是两位纯真少女那种对生命的热爱, 对自然的亲近之情。在她们眼里, 花如同人, 如同大自然的一切生灵, 都有着完全独立的生命, 正如《庄子》所云:“以道观之, 物无贵贱;以物观之, 自贵而相贱。” (《庄子?秋水》) 而这一点恰恰符合当今生态美学所极力倡导的一种美学观念:“‘生态’概念是指一切生物的生存状态, 表示生命有机体与生命有机体之间、生命有机体与环境之间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关系。在本质意义上, 生态表达了生物个体和其环境之间是一个有机的整体。”[7]可以说, 在婴宁、黛玉的生命美学视界里, 花如同鸟、虫、鱼和人类, 以及所有生命体一样, 不仅都是有生命的, 而且还是有情感和尊严的, 生命与生命是互通共生的。虽然在她们的意识里, 可能还没有今天“主体间性”“非人类中心主义”的概念, 但其实她们的言行和审美实践里已经具备了这种原初的生态审美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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