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为君子，有一花，堪为美人——苏州园林里的芙蓉榭
又是一季云淡金风好个秋。
自古逢秋赏花，首先想到的必然是菊。自古文人将菊比作君子，名利如烟，傲然不屈。芈原将之与木兰坠露同为食，五柳先生悠然南山有其相伴。若拟人，菊，如同一位白衣飘飘，不染纤尘的雅士。国士无双自当配绝代佳人，瑟瑟秋风中，菊为君子，则有一花，堪为美人。何许花也？北宋文学家晏殊有词云“数枝金菊对芙蓉，摇落意重重”。
芙蓉又名拒霜花、木芙蓉、木莲等，易于栽种。入冬后，截较粗的枝干深插于土中，等到开春便可开枝散叶，且不用担心虫害所扰。叶大如掌，到了十月中下旬进入花期，叶顶处便长出一簇簇的花苞，次第开放。
有一品种尤绝，谓之“醉芙蓉”，盛放之日，清晨为玉白色，如美人雪肤。随着光照逐渐充足，白色的花瓣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粉色，然后，这粉色逐渐晕开去，如胭脂点染。到了傍晚时分，则可呈浓粉色，如美人微醺，半醉半醒间，两颊飞红，娇俏可人。
自古文人也多爱芙蓉，诗里、画里皆有芙蓉，江南园林里亦不少其迹。
苏州园林里的芙蓉，常做临池设计，为秋景布局。其中，最具巧思的，当推拙政园的芙蓉榭。吴门四家之一的文徵明与拙政园渊源颇深，在其关于拙政园的题记中，有提到“岸多木荚蓉，因题芙蓉隈，此仅借用其名”。可见这芙蓉榭，最初原是因岸边的芙蓉而来，在文衡山先生的《拙政园三十一景》图册中，“芙蓉隈”河道中植有荷花，岸边则栽种着许多木芙蓉。
拙政园“芙蓉榭”，一名双花，池中荷花又名“水芙蓉”，岸边则栽植木芙蓉，正如《长物志》中有云“芙蓉宜植池岸，临水为佳”。待到暑气尽消，秋色渐浓，水上芙蕖已翩然而去，留下一池残荷伴秋思，未免有些萧瑟之气。此时，岸边的芙蓉却笑意盈盈，临水而立，一扫池中阴郁，显出这秋日里的勃勃生机。想起白居易的那首《木芙蓉花下招客饮》中的一句，用来形容此时的芙蓉榭再合适不过了——“莫怕秋无伴醉物，水莲花尽木莲开”。
现存画作中，自五代时期就有关于芙蓉的作品。到了北宋，工笔院体兴盛，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幅传为宋徽宗赵佶所绘的《芙蓉锦鸡图》，堪为此中精品。
此画绢本设色，虽因年久，绢色泛黄已深，但仍可一窥北宋院体花鸟画的精妙传神。画中芙蓉，双勾设色，摇曳生姿，有锦鸡立于其上的那枝，呈自然承压弯曲状，为整幅画作的布局起到了很好的平衡作用，又如此自然轻盈，实为北宋“宣和体”的代表作之一。
△（传）赵佶 芙蓉锦鸡图 局部
明代江南文人画领袖沈周也爱画芙蓉，同样现存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沈周卧游图册中，就有一幅。
此画设色淡雅，用笔简括潇洒，淡粉色的花瓣上隐约可见轻红细脉，加上点染的黄色花蕊，承袭了沈周一贯的温润画风。册页右侧，沈周自题“芙蓉清骨出仙胎，赭玉玲珑轧露开。天亦要妆秋富贵，锦江翻作楚江来”。可见芙蓉在沈周心里不是凡品。
△沈周 卧游图册
明代苏州还有一位画家周之冕，也画过芙蓉。且作为“勾花点叶派”的创始人，他的这幅“芙蓉图”恰是用了他的“勾花点叶”画法。现存天津博物馆的这幅《芙蓉飞禽图》，芙蓉花用工笔勾勒，叶子则用写意点染，这种兼具工笔和写意的画法，使之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花鸟画画风。画中芙蓉与飞鸟相映成趣，生动活泼，将芙蓉的娇俏与飞鸟的灵动表现得淋漓尽致。
△周之冕 芙蓉飞禽图 局部
翻翻古籍，关于芙蓉的诗还真不少，若要一一道来，怕是要写本书了。所以只拣几首笔者觉得有意思的写来。
南宋诗人方岳有一首《芙蓉花》：
绿裳丹脸水芙蓉，不谓佳名偶自同。
一朵方酣初日色，千枝应发去年丛。
莫惊坠露添新紫，更待微霜晕浅红。
却笑牡丹犹浅俗，但将浓艳醉春风。
极爱诗中最后一句“却笑牡丹犹浅俗，但将浓艳醉春风”。牡丹自古誉为花中之王，刘禹锡曾用诗赞其“真国色”，可到了方岳这里，竟被其笑为“浅俗”，而反向衬托芙蓉的“拒霜”高洁。方岳因得罪贾似道，触怒权贵，导致官场失意。这首诗也未尝不是他托物言志的表达。
南宋诗人吕本中有一首《木芙蓉》：
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后霜前著意红。
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
最后一句倒是让我想起《红楼梦》中，黛玉抽到的那支花名签上的一句诗“莫怨东风当自嗟”。此句出自欧阳修，但因诗文对应的是王昭君，而非花名，所以对于黛玉花签上的芙蓉花一直有两种观点，一为水芙蓉，即荷花，一为木芙蓉。吕本中的这句“一生开落任东风”，倒是让我觉得《红楼梦》中黛玉的这枝花名签似乎理解为木芙蓉更贴切些了。
北宋诗人姜特立不甚有名，但是他写的《二色芙蓉花》却极得我心：
拒霜一树碧丛丛，两色花开迥不同。
疑是酒边西子在，半醒半醉立西风。
清代文人李渔在其《闲情偶寄》中曾称赞：“水芙蓉之于夏，木芙蓉之于秋，可谓二季功臣。”秋季的芙蓉花迎飒飒西风，她或许没有铮铮男儿气概，却难得似水柔情，楚楚动人。春夏两季，繁花似锦，这份柔媚自然不足为道，只是在这天气以急的秋季，当金黄的树叶开始飘落一地的时候，不经意间见到那朵脸颊飞霞的芙蓉花，不就是应了这句“疑是酒边西子在，半醒半醉立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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