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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深处有沉香:《百花诗笺谱》源流略叙

花匠小妙招
2025-03-20 06:51

　　笺纸为古代文人雅士间诗文唱和、书信往来所用，因此承载着文人追求雅趣高绝的浪漫情怀。唐代的薛涛笺、五代的砑光笺、宋代的碧云春树笺、团花笺、金花笺，著名于当时。明代又因了版画艺术的发展，凡山水人物、花卉草虫、商周铜器，乃至历史故事、诗词意画均可制于笺纸之上，并出现了专供“清玩”以彩色套版精印成册的笺谱，如吴发祥的《萝轩变古笺谱》和胡正言的《十竹斋笺谱》。晚近以来，最著名的笺谱则是清末天津文美斋印行的《百花诗笺谱》，以及民国时期鲁迅、郑振铎合作编选的《北平笺谱》。鲁迅、郑振铎为版画史家，在民国极其困厄的环境下，遍寻书肆，仿求笺样300余种，刻印《北平笺谱》，成为木刻史上的佳作。成书之因其实是受到《百花诗笺谱》的影响。

　　《百花诗笺谱》又名《文美斋诗笺谱》，由张兆祥绘制，文美斋刊印。张兆祥，字龢庵，是清末天津著名画家。其师从著名画师孟毓梓，并私淑邹小山、恽南田等大家，兼采郎世宁等宫廷画师的西画方法，将中国没骨写生画法与西洋采光照相技术融为一体，奠定了“津派国画”的基石。其所绘折枝花卉尤其精妙生动。

　　光绪十八年（1892年），张兆祥应文美斋主人焦书卿之邀，特为之绘制笺谱百余张。张兆祥所作图画可谓姹紫嫣红香满园，腊梅、玉兰、波斯菊、丁香等无不绚丽多姿，落笔设色妍雅备极工致，折枝花卉尤显秀丽生动。绘制刻成之后，由桐城名士张祖翼题写书签，并撰写序言。在序中张祖翼对张兆祥所绘花卉极尽赞誉，言：“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以形求。故世之评画者以神韵为上，迹象次之。然神韵、迹象缺一不可。古今工花卉者，不可胜数。至我朝，恽南田先生出以工笔写生，花之精神与花之状态，皆栩栩欲活，可谓极艺林之能事矣。自是而后，术如恽先生之生香活色，戛戛其难之。析津张龢庵先生精六法，尤工折枝花卉，海内赏鉴家莫不许为南田后身。文美斋主人以所画花卉制为诗笺百幅，铸版行世，侔色揣称，尽态极妍，所谓‘赵昌画花写花形，徐熙画花名花神’者邪？镂既竣，为书数语以赠。光绪丙午秋八月张祖翼书于京师。”下面钤阴文红印款：磊盫。

　　张祖翼，字逖先，号磊盫。安徽桐城人。青年时即好篆、隶、金石之学，篆宗石鼓、钟鼎书，隶法汉碑，刻印师邓石如。亦工行、楷，偶写兰竹，具有韵致。是清末民初海派四大金石书画巨擘之一，与吴昌硕齐名。杭州西泠印社石坊额上的“西泠印社”四字，就出自他的如椽大笔。张祖翼是最早走出国门看世界的清朝名士之一。光绪九年（1883年）至十年（1884年），他远赴英国游历，把所见所闻的英国政治、经济、民情、风俗写成诗歌百首，回国后结集为《伦敦竹枝词》一书出版；以孔孟之徒眼光看近代英国，以“杨柳青青江水平”的笔调写泰晤士河，异趣横生。

　　张兆祥为天津画坛鼎铭之士，张祖翼亦为桐城名士，而刊印《百花诗笺谱》的文美斋为当时天津估衣巷一书坊，能邀二张为其制书，亦有过人之处。文美斋南纸局，创办于清道光、咸丰年间，同治末年由焦书卿任总司，视商德为重中之重，大兴以文治商的风气。到光绪中叶又兼营版刻和石印书籍业务，并增售书籍，一时声名大噪。津沽文人墨客、寓公显贵无不赏识文美斋的文房用品及刊刻、经售的书籍，各界尊称焦书卿为“焦三先生”。如此，文美斋亦积资巨数，为来日《百花诗笺谱》的刊行奠定了基础。

　　宣统三年（1911年），文美斋不惜工本，采用木刻版水墨套色印刷，推出《百花诗笺谱》一函二册，被各界公认为绘、刻、印俱佳之作，开创了一代新风。扉页为桐城张祖翼题写“文美斋诗笺谱”六个隶书字，背页印有“宣统三年岁次辛亥五月刊成”字样。再后为张祖翼撰写的序言，系用张祖翼手书上版雕刻，行楷古韵风雅，甚得晋唐之风。

　　《百花诗笺谱》问世后，很快便以绘画、刻版、套印均生动传神而风行海内。不但作为精致典雅的笺谱受到文人追捧，亦可作花卉画谱供人临习，成为古代笺谱久负盛名的代表作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文美斋曾多次套印《百花诗笺谱》，并在每次印刷时均对笺谱进行修改与补充，于是有多种不同版本传世，各具独特的艺术特色。其中，早期的《百花诗笺谱》采用白描绘制的花卉图案，以或红或蓝的单色印行，再版时则以套印，使笺纸上的百花图案更逼真细腻、栩栩如生。经过对比，套印版《百花诗笺谱》彼此间亦多有异同。以中国书店藏本《百花诗笺谱》为例，笺谱中除收录张兆祥所绘花卉，还包含当时画家王振声的作品，与张兆祥仅绘花卉不同，王振声作品多有题词，如一莲蓬边书“心香一瓣”，水仙旁书“酒中仙”等，更具文人画的意蕴。最后20幅花卉作品更是非常罕见地以蝴蝶装式呈现，与常见的《百花诗笺谱》区别较大。

　　王振声，字劭农，一作少农，北通州（今北京通州）人。善书、画，承家学，花鸟得华岩逸韵。《北平笺谱》中亦收入其画作。

　　尤其需要说明的是，尽管鲁迅、郑振铎受《百花诗笺谱》的影响产生编辑《北平笺谱》的念头，但二人推崇的并非是《百花诗笺谱》中的绘画风格或刊印水平，而是与其他笺纸相比，《百花诗笺谱》将笺纸聚集成本成套，可弥补单页笺纸不易保存的缺憾。鲁迅在1933年2月5日给郑振铎的信中写道：“去年冬季回北平，在留黎厂得了一点笺纸，觉得画家与刻印之法，已比《文美斋笺谱》时代更佳。”遂产生了将当时所见绘刻印俱佳的笺纸集为一册的想法。“或先约同人，或成后售之好事，实不独为文房清玩，亦中国木刻史上之一大纪念耳。”

　　而郑振铎在《北平笺谱序》中叙笺谱流变，于《百花诗笺谱》未着一言，只说：“光绪末，北京画师李钟豫、刘锡玲、朱良材、王振声辈尝为肆人作笺，意在谐俗，乃坠恶道。”作于1933年11月15日的《访笺杂记》中又说“静文斋的附近，路南有荣禄堂，规模似很大，却已衰颓不堪，久已不印笺。亦有笺样薄，却零星散乱，尘土封之，似久已无人顾问及之。循样以求，十不得一，即得之亦都暗败变色，盖搁置架上已不知若干年，纸都用舶来之薄而透明的一种，色彩偏重于浓红深绿，似意在迎合光、宣时代市人们的口味。”《百花诗笺谱》正刊印于光、宣时代，且色彩浓艳。而点王振声之名，恶其为肆人作笺。由此而知，在当时，文人更为欣赏的是林琴南、陈师曾等人所作，情趣盎然，意态无穷的雅致纸笺，而于色调明快、浓艳妩丽的笺纸则欣赏更大于实用了。（辛迪）

(来源: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