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入夏了,沉花是个勤快的丫头总及时地摆些应季的水果,随带插上几朵鲜花,使得屋子一眼看去很有暖意。
从春到夏,我一直没有看到铭樟再来过,倒是在市集看到了东煌一次,那日他隐了相貌,使得他看上去十分普通,常人就算多看几眼也记不住他的样子。狼是十分合群有组织的动物,那日我看到至少有三只化作人形的天狼族族人。我觉得古怪一路跟了过去,发现他并没异常,只是反常地买了些糕点。他很快就发觉到我在跟他,便往一个人少的地方走去,然后站着等我,狼族族人站在几米外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石姑娘跟了一路了,有什么指教吗?”
“不过是怕你会伤人罢了。”
他冷“哼”了一声,“小妹嘴馋,想吃糕点下来买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对你从来只有‘惊’没有‘怪’。”
东煌没有吱声,一双犀利无比的眼睛把我一看,面无表情。他一挥手,不远处的狼族和他一并立地消失。
沉花见我有时数日不出门,即便出门也没带着她就无声无息地走了,有些小怨言。这不嘉洛过来说几公里处有一处天湖很是漂亮,叫我去泛舟,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立马跳了进来,可怜巴巴地看看我再看看嘉洛,那样子让人忍俊不禁。我没办法,答应带她一起去,她这才兴致冲冲地说,“姑娘,我现在去收拾下该带的东西。”嘉洛抿了一口茶,喊住了她,“该准备的我都准备了,人去就可以了。”
我“噗嗤”笑了出来,又不是出远门,哪有什么可以带的,这丫头倒是会给自己找活干。嘉洛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怵,便摸了摸脸颊,难道有东西挂在我脸上?嘉洛这才把目光移开。
“阿昙笑起来很漂亮,可就是很少笑。”
天湖位于沙漠入口往北五公里处,据说是十几年前有个老太走迷路时无意发现的。天湖的两边不长草木,连绵起伏的沙地行成了数个小山丘把天湖四面紧紧抱着,倒有点像母亲怀里的孩子。湖水是宝蓝色的,湖面倒映出一片蓝天白云,湖底下鱼儿嬉戏的样子清晰入目,白天鹅成双地游过,它们拉着高傲细长的脖子看着我们。嘉洛说,天鹅是对爱情忠诚度很高的动物,曾经有位村民猎杀了一只天鹅,结果另外一只也跟着殉情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也不允许猎杀天鹅了。
用嘉洛的话说,世间之物都有灵性,包括一棵树。
沉花边走边跑,抬起头,一望无际的天就在头上挂着,好像走近一点就能摸得到,摘得到云朵。一坐吊桥横穿湖的两端,麻绳编织做的桥栏,风拂过,桥身迎着风晃动了几下,湖面现起一道道波纹,湖光潋滟。天湖的美在沙漠里显得突兀别致,我倒觉得是天上放下来的一面镜子。
远处的山脉忽远忽近,山峦上白雪皑皑,即便现在是夏季,山峦上的积雪仍然不化。沉花边走边跳地告诉我,她来这几年了,山峦上的白雪是终年不化的,那座山不过是沙漠里投射出来的海市蜃楼罢了,从来没有人靠近过。我望向嘉洛,嘉洛点点头,证实了沉花说的没错。
“确实如此,你朝着山走,你走一步它就退一步,就是个幻象。”
我不信,向它跑了好几步,它确实也连退了好几步,看来不信也得信。
嘉洛在湖面上放了只船只,我们踏进去,他滑动了船桨,船只动了,像小姑娘的碎花鞋走着淑女的步伐。我想起了一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么可不可以反过来说“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呢?嘉洛晃动船桨的背影在脑海中和三清山下躲在芦苇中的小牧童重叠在一起。我不由得想知道,他的前两生是什么呢?那日三生石边他看到了什么了吗?嘉洛忽然回头看我,一脸微笑地带过一阵清风,带过一丝甜甜的味道。
后来我想,我问自己,日子如果一直这样过着,好不好?
回来后的几天,沉花问我,“姑娘,公子心仪你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姑娘有没有想过和公子共结良缘呢?”
我问她,什么是共结良缘?
小丫头这下一脸羞涩,低着头,小小声地说,“姑娘那么聪明这种事还问我,摆明了就是看我笑话嘛。”
我就是摆明了看她笑话的。
“等你再长大一些,我就给你物色个好人家’共结良缘‘好不?”
沉花直呼“讨厌”后便低着头跑出去了,我打心底油然一笑。甜是什么味道?现在我好像有新的认识了。
近两日我无意中听到了一些声音,但都与我无关。
有次我隐身出去的时候,听到几个人凑在一起的讨论声,本想捂着耳朵远远地绕开,可无意中又听到他们提及嘉洛,便不道德地凑过去听看看了。
原来他们说的是嘉洛的父亲。这个老头子一直认为自己老当益壮,几个月前还下江南充实后宫,结果有日走路走着就平白无故摔了一跤。这一跤就把骨头摔断了几根,怎么接也接不上去了,太医们每天提着脖子日子过得胆战心惊。老头子身体也越来越差,各种毛病一下子全部找上来了。这还没完,夜夜梦魇,每次惊醒时都吓得一身汗了,连被褥都湿掉了。据说是日日梦到一只没皮的小狼过来找他要拔了他的皮给自己用。后来有次他梦见了一位女神仙下凡来找他并告诉他,他的时日不多了,要他奉还燕归玉,燕归玉本身就是神物,不是他能拥有的,已经折了他的寿了。如果归还给狼族可减少他生前的罪孽,死后少受点地狱之苦。这不梦不打紧,一梦病又来了。这还了吧,算是做了件对的事,勉强算是功德一件,可这折了的寿命能补点回来吗?可女神仙说,地狱之苦还是得受。老头子日日愁夜夜忧,一场心疾找上门来,一病又是好几日昏迷不醒。
后来总算醒了,叫来了他最得宠的皇子和大臣,下旨,命人把燕归玉快马加鞭送到和应城,跪还给狼族。这个老头子估计到最后的时候终于开窍了,拿着那块玉几十年放在身边闲来看看是还可以,可又派不上实际用处,还折了自己的寿,只能说是晦物,然后想到自己的身后事,一算还是还了吧。
几个人围成一圈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一个说,“宫里的太监说皇上还要叫人把他抬过来这里,亲自还给狼族呢。”
“他那身体,恐怕半路上就……”另一个压低了声音说着还不忘环顾下四周,几个人把耳朵凑了过来,他边说边比划。
“施将军,你这是欺君啊。”另一个提醒。
“我老粗的命是公子刀口下救的,心里只有公子一人。”
那人理直气壮一副大无畏的样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把腰杆子挺得更直了。
“不过过段时间那边就要来人了,你说话得悠着点,你自己闯出什么事来不打紧,别连累了公子最好。”
我退了出去回到屋里,沉花一看到我就赶忙小跑了过来,拉着我的手一脸正经严肃的样子,“姑娘你以后可不能再随便出去了。”
“怎么了?”我看她有点小严肃的样子觉得可爱,总不会是我刚刚听到的那事吧。
“今天有人在营外几公里处发现了几只狼,一直在那转圈够吓人的。”
沉花的语气在刻意提醒我,出去得告诉她,她会阻止不让我去的。可她的话也让我觉得奇怪,数日前才见过东煌,他并非血腥杀戮之人,况且天狼族是不随意踏出他们的领地的,这次来了三个?我琢磨着估计是跟着比他们位份高的人来的。不过没伤人,大家相安无事就暂时是好的了。
临睡前,沉花准备关窗户,我跟她说,窗户先别关,天热,我吹吹风。沉花有些奇怪地瞪着我,一脸“你没搞错吧”的脸色。
“夜里风大有些凉,姑娘觉得热?”
我想着,我应该趁她回去的时候偷偷把窗户打开才是上策。
“窗户我会关的,你先回去睡觉吧。”
“好吧。”沉花边走边看着我,“姑娘要记得关窗户,有事叫我。”
“知道了。”
我边应边把她推出去,不对,应该是赶出去。待我确定沉花走了之后,把门栓上,坐到离窗最近的凳子上,对着窗户轻唤,“铭樟是你在那吗?”
窗外的树木摇曳了几下,几声窸窣的声响过后,铭樟从一棵树上跳到我的窗户上,她头上那两条扎着羊角辫的红带子显得格外晃眼。她一咕噜跳了下来,跳到我对面的桌子上,两脚一蹬,坐了下去。明晃晃的眼睛看着我笑,再笑就眯成了一条线。
“我就知道姐姐会看到我的。”
“早看到你了。”
应该有数月没见到她了,这次见到越发觉得讨喜了。她的脸映着烛火薄弱的光辉,五官长得细致好看。我想起屋子里的蜡烛这个时候还一直亮着不好,容易引人注意,起身要吹灭掉,铭樟倒像看懂了我的意思,“呼”的从嘴里吹出了一口气,全灭了。房间突然陷入一片漆黑,我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种光差,才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东西。她歪着脖子,看着她的杰作,很是得意地笑。
“姐姐见过我哥哥了?”
我点点头,说,是,反过来问她,“你恨不恨那个夺了你生命的人?”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转而沉默,或许我说到了她的痛处。正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开口了,说话的声音很轻。
“他本身就不是有意的,何况他不是死了吗?这些过错是非老天会替我算清的,你说是吗,姐姐。”
我没想到她能有这样的回答,她是不恨的。不过想想她也活了快一百年了吧,一百年相当一个人走完一生了吧。我心里有些欣慰又有些酸涩,这对她才是生命的起步。铭樟咬着嘴唇好像在想东西,终于她又说,“但是,我们天狼族的神物被他们藏起来了,宁愿看到有人流血也不愿意交还给我们。我就是想不明白那东西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百无一用的白玉,为什么就是不肯归还呢?为了那块玉,哥哥是断然不会就此罢休的,姐姐你为什么要跟那些人有牵扯呢?”
铭樟的话让我无言以对,为什么有牵扯呢?这是我的选择还是命中注定呢?
呵,让命运去说话吧。
我苦笑着,铭樟从桌子上跳到我面前,抬起头看我,纯真的脸上被月光染上了一丝薄薄的忧愁,“姐姐,你不会伤害我哥哥吧?”
“只要他不伤害别人我不会伤害他的。”我未加思索地告诉他。这像不像给一个小丫头的警告呢?铭樟神色凝重地看着我,也许她没得到她要的回答,而未来的未知让她有些为难和担忧。
“哥哥是世界上最伟大最无私的人,他也是铭樟最亲的亲人,我叫你一声‘姐姐’你能不能做我半个亲人?”
我感觉我的心好像被一条渔线扯着,刚谁轻轻地拉了一下,我的心就被牵动了一下,不会疼,可多扯几下就会痛。
东煌的确是世上最伟大的人,在后来的后来我明白了铭樟说的话。
“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应你一声,我自然是要做你一个完全的姐姐。”
铭樟张着嘴“咯咯”地笑着,我用食指敲了敲她的脑袋。这个丫头还没我一半高,勉强到我的腰上。她抱着我的时候,头一直往我身上蹭,搞得我痒痒的,一直想把她推开,可她则越抱越紧,一副就是赖上你的无赖相。
“姐姐。”
“嗯?”小丫头松开手,我抓着她一边的羊角辫玩弄着,“姐姐知道我是已死之身,现在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影子而已。”
绕在我心上的渔线又被拉动了一下,这次好像能感觉到一种刺痛了,一放手心上有一道淡淡的印迹。
“那你现在这个肉身是哪里来的?”
“我们那有种树叫‘庭狸树’,哥哥就是用它的枝干照着我生前的样子做的。我是一个靠着对活着强大的意念凝聚而成的魅。”
铭樟话只说了一半,后来我才知道,单如此是不够的。她需要噬血才能勉强维持她这具身躯,东煌为了不让她出去伤人就把她关了起来或叫人寸步不离地跟着。铭樟也只喝刚死去生灵的血,有次数千公里外的一个虞国的附属国发生了小规模的战争,铭樟就喝掉了战场上所有战死将士们的血。次日,当人们看到遍野的干尸的时候,那地方便成了鬼城,吓得附近村庄的村民连夜迁徙逃命了。如果有燕归玉,她就不需要靠噬血续命了。这也许就是他为什么非找到那块玉而不惜代价的原因吧。
“你既然也知道你是已死之人,为什么不愿进轮回投胎呢?”
“我舍不得我哥哥呀。”
铭樟笑着回答我,那是她的真话吗?她应该有所隐瞒吧,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吧?小丫头跳到窗户上,看着月亮很久。狼族对月亮有特殊浓厚的感情,也许这也是表达和吐露感情的一种方式吧?
“人是不能违背天理地活下去,包括你。人仙神总有死亡或泯灭的一天,纵然舍不得你也无从选择。世间之人与你与我都是相伴的过客,这世上没有永恒,永恒的只有无常。铭樟,如果你愿意放下一切重新投生,或许你会忘了今生你最爱的哥哥,但是这不也是一个新的开始吗,新的生命吗?”
“如果我走了,姐姐舍得吗?”
“舍不得,可我会找到你陪在你身边的。”
铭樟久久没有说话,我走过去把她的身子扳过来,发现她泪流满面,这具木头做成的身躯是没有泪腺的,而她现在掉下来的眼泪落在我手上是炙热的温度,原本悦耳好听的嗓子粗哑地叫着“姐姐”把我抱着。
是我不对,害她想起了她痛苦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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