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布中玉兰花开
文化学者黎荔
2022-01-02 00:18 ·西安交通大学大学教师
作者：黎荔
姚涛是西安交大人文学院艺术系油画专业学生，03级本科，07级硕士，师从著名油画家刘爱民先生。如今毕业多年，一直艰苦又执着地跋涉在艺术追梦的道路上。最早结识姚涛是在去年6月7日的一个艺展开幕式上，是李伟、姚涛与李津津三人，共同在西安半坡国际艺术区十八度灰艺术馆举办的名为“一”的三人展。与爱笑话多、活力四射的阳光男孩李伟，旅法归来一身优雅文艺范的李津津不同，姚涛是一个斯文瘦弱、带有某种冥想气质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头发干净清爽往后梳，小立领的灰色亚麻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第一个。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姚涛似乎不是习油画的，而应该是一位沉溺于中式生活的国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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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去年12月，为了庆祝西安交通大学建校120周年暨迁校60周年华诞，以及纪念人文学院艺术系油画专业创立16周年，交大博物院、人文学院、校庆办举办名为“思源美意”的西安交通大学油画专业师生校友作品展，我与姚涛、李伟、李津津作为共同策展人，有了进一步的深入接触。在12月10日开幕式上，此次画展学术指导、他们三人共同的恩师刘爱民教授到场，并在致辞中说到：“学艺术的人应该坚守艺术理想，不忘初心，见贤思齐。”刘爱民教授一向处事低调、学风严谨，相比现在有些书画家，名片上一长串头衔，正面印不下还转背面，刘爱民教授作为“留法三剑客”油画大家赵无极的学生，沉潜躬耕于油画创作及美术教育领域已达四十多年，不事声张，更不炒作，凡有热闹场所都能躲则躲，几无公开演讲，学而讲坛多年来三顾茅庐都无法请其出山，他让我了解到一个人的高贵教养会是这个样子的。先贤有言：“方为一事，即欲人知，浅之尤者。”凡念念不忘头顶名衔或光环者，大抵是浅薄之辈。我感谢因为李伟姚涛李津津他们，得睹刘爱民先生惊鸿一瞥的公开发言，而刘爱民先生之所以殷殷致辞，是为其弟子们能够沉下心来，不为浮华所动，不被虚荣所迷惑，始终尊崇追求艺术的纯净初心。我注意到刘爱民先生发言时，他的弟子们在静静聆听中专注与感念的表情，这不仅是一次艺展的聚会，更是一次师生情感的聚会，当时我还有一个发现，就是在一众弟子中，姚涛与刘爱民先生从气质神韵到言行举止最为接近，性淡泊，喜静谧，少言语，志于道，游于艺，藏焉，修焉，就是这样一种氤氲发散出来的人格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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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不知道如何去描述这种艺术家类型，直到我看到姚涛2015年创作的一组《玉兰花》系列布面油画，才豁然开朗。与自然的关系方面，中国文化注重天人合一，常常把人的伦理情感投射到自然物上去，从伦理品格的角度观照自然万物，也把自然物的某些特性与人的品格、精神勾连起来。姚涛选择如雪如玉的玉兰花作为表现对象，某种程度上说，是如钱穆《论语新解》所言，“从山水自然中讨消息”，以自然来形象类比人自身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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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花外形极像莲花，早春盛开时，花瓣展向四方，使庭院青白片片，白光耀眼，花开时异常惊艳，满树花香，花叶舒展而饱满，但乍暖还寒之时，花期短暂，但开放之时特别绚烂，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孤寒和决绝，孤勇优雅，款款大方。此树荣极之时，千蕊同放，如雪涛云海、暖玉生烟，气象万千。而花好不过十日，待繁花落尽，满地枯萎败迹，可谓一种花期在指间分秒流逝的早春勇烈之花。在插花中，我们很少见有玉兰花，因为它花期太早，其实它也很容易受伤害，在早春的凛冽劲风中，多汁而脆的花瓣常现水锈色的折纹，玉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说，玉碎之后仍为玉，还会有玉之光洁玉之韵味。花却不然，草木之躯，终于一朝折损坠落。有人把玉兰花叫苦玉兰，就是因为它的花期太早，在冷暖不定的气温里，常常因了突然的寒冷而受伤害。我突然领会到，我在刘爱民教授和姚涛身上都感受过的那种气质，就是无端端地站在那里，似乎都会受到某种伤害，却依然苏世而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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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姚涛画的这一组美丽高洁的玉兰花，大气的开放着的玉兰花，真的像白鸽一样的，有的振翅、有的收羽、有的稳稳的栖息在枝条上。花瓣瓷实细腻似乎透明又很肉感，纯洁得只有各种高远、深湛的背景才可配做它的衬景。玉兰花的绽放是那么的深藏不露，洋洋洒洒，洒脱得连叶都不需要，在那干净利落的秃枝上，洁白如玉的花瓣，圣洁而孤傲的仙子：高雅地绽开着不同流俗的气质，亭亭玉立中透露出高情远致，袅袅身姿中蕴藏着蕙心纨质，风韵独特的冰肌玉骨，每一个花瓣上都凝着一层淡淡的从容。玉兰花冷艳绝俗：既没有妖冶之色，又没有水性杨花之态；既不与群芳争奇斗艳，又不招蜂引蝶。它不选择在花团锦簇中吐艳，而是在寂静中挺立，在冷雨中怒放。无论盛开于高高的枝头，还是悄然飘落于地，始终保持着一尘不染的品格和美丽风采。即使花期短暂，在属于自己的短暂时光里彻底绽放后埋入泥土，也是一片芳心一片情，洁白无瑕，风采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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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姚涛的画笔下，玉兰花大气的花朵，片片精巧的花瓣儿，似历经风霜并在冰雪中浸过，似历尽沧桑的艺人的手选用天然而唯美的玉石精心雕刻，美得高雅，美得淡然，溢满了人间的纯洁和洒脱。即使时光匆匆，玉兰花也是优雅地开，沉静地落，它的绽放和凋落，都是那么的安静，宠辱不惊，去留无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每一朵玉兰花，自绽放的那一天起从未歇息过，每时每刻都保持着向上的姿态，仰望苍穹：白天，与阳光畅谈；夜晚，陪伴星月低语……那一树的花白，如一树的雪挂，立在清冷的早春里，漠视着四周万物的萧条，把储备了一个冬天的激情在枝头层层打开，清净淡雅，不事声张，只清清纯纯一袭的白，在不动声色里独显高贵。我想起姚涛和我讲述他的艺术理想，“用平静克制疯狂的笔触，用虔诚的心态对待每一处风景”。著名雕塑家、画家和环境艺术家德拉哥•马林•薛林纳非常喜欢姚涛，认为“站在他的画布面前，无论他画的什么，你都可以感受到整个画面充满宁静祥和、天人合一之感，就好像时间静止在那里，而叙说却意味悠远。”我认为这一评价是准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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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之春光，丹桂之秋色，颇似人生韶华之易逝。然人终非花草树木，人生的春天只有一次，在冬天的尽头，人都会深藏于地下，去完成永不复返的冬眠。而花草树木却还在进行着周而复始的生命更替，冬去春来，花开依旧，此乃血肉之躯和草本之躯的差异。但愿人中之玉兰，善自珍重，笃定行世，不改其志，不负初心，当此间阴晴不定、料峭寒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