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女子如花的花样人生
《红楼梦》花卉文化之女人如花
《红楼梦》里女子如花的花样人生
以花喻女子，并隐示其品性、命运等，是《红楼梦》的一大特色，第六十三回的“抽花名签行酒令”游戏中，薛宝钗抽到牡丹，贾探春抽到红杏，李纨抽到老梅，史湘云抽到海棠，麝月抽到荼蘼，香菱抽到并蒂花，林黛玉抽到木芙蓉，袭人抽到桃花，便是各人的意象之花了。
我对照了一下这些女子和意象之花，感到曹公费了心机，匹配得有理。
薛宝钗（金陵十二钗正册双首之一） ——牡丹（芍药科芍药属落叶灌木）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
……，说着，晴雯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又取过骰子来，盛在盒内，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六点，数至宝钗。宝钗便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个什么来。”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一签。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枝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一句唐诗，道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又注着：“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随意命人，不拘诗词雅谑，或新曲一支为贺。”众人都笑说：“巧得很！你也原配牡丹花。”说着大家共贺了一杯。”
所镌一句唐诗，来自唐代诗人罗隐的《牡丹花》：“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薛宝钗，金陵十二钗正册双首之一，“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的千金，贾宝玉的长两岁的姨姐。她15岁时和母亲、兄长一起进京备选才人、赞善之职，为贾母盛情款留，先住荣府梨香院，后居蘅芜苑，与大观园众姐妹人等融洽生活，最后由贾母、王夫人做主嫁给贾宝玉，成就了金石姻缘。她容貌丰美，博学多才，贤淑明达，体恤上下，深受到贾府各方欢迎和喜欢。她并未得到贾宝玉的真心爱情，在贾宝玉离家遁入空门时已有孕在身，也是一个悲剧人物。
把薛宝钗喻作牡丹花是颇为贴切的，牡丹乃花中之魁，薛宝钗无论是容貌、才学，还是待人处事，在大观园的姐妹中都是公认魁首的，连孤标傲世的林黛玉也是“心里暗服”，最后赞其“是极好的”。薛宝钗“艳冠群芳”是真，“任是无情也动人”是假，“辜负秾华过此身”是憾。
贾探春（金陵十二钗正册）——红杏（蔷薇科杏属落叶小乔木）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
……，宝钗又掷了一个十六点，数到探春。探春笑道：“还不知得个什么。”伸手掣了一根出来，自己一瞧，便撂在桌上，红了脸笑道：“很不该行这个令！这原是外头男人们行的令，许多混帐话在上头。”众人不解，袭人等忙拾起来。众人看时，上面一枝杏花，那红字写着“瑶池香品”四字，诗云：日边红杏倚云栽。
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再同饮一杯。”众人笑说道：“我们说是什么呢，这签原是闺阁中取笑的，除了这两三根有这话的，并无杂话。这有何妨？我们家已有了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
依据此签，似乎隐喻贾探春日后也会远嫁为妃，然而在《红楼梦》续作后四十回中，贾探春嫁给了镇海统制之子，虽然人们并不认为这是曹雪芹的原意，但远嫁出贾家的结局，也应了“日边红杏依云栽”和第五十五回贾探春所说的话：“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
所镌一句唐诗，来自唐代诗人高蟾的《上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南怨未开。”
李纨（金陵十二钗正册）——老梅（蔷薇科杏属落叶小乔木）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
……，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好极！你们瞧瞧这行子，竟有些意思。”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竹篱茅舍自甘心。
注云：“自饮一杯，下家掷骰。”李纨笑道：“真有趣，你们掷去罢，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兴。”说着便吃酒，将骰过给黛玉。
李纨还算年纪轻，却抽了一枝老梅，“霜晓寒姿”，倒也是符合她丧夫守寡的状态，她住在“稻香村”，“待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竹篱茅舍自甘心”。但是她的心态并未沉寂，像老梅发新枝一样积极。她自荐当诗社的掌坛，提议以“咏白海棠”作诗，且“出题限韵都要依我”，她主持诗评，“原是依我评论，不与你们相干，再有多说者必罚。”；她在秋天菊花开了的时候，掐了各色折枝菊花送给众人“簪在鬓上”；她让贾宝玉去栊翠庵取红梅来插瓶，妆点生活。其子贾兰后来中举做了高官，成为贾府中兴的唯一希望，她也如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判词所画的那样“凤冠霞帔”。
史湘云（金陵十二钗正册）——海棠（蔷薇科苹果属或木瓜属的落叶小乔木）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
……，湘云笑着，揎拳掳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一面画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只恐夜深花睡去。
史湘云虽是四大家族史家的千金，但“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毛娃时就寄养在叔父母家，但她长大后并不自怨自艾，而是宽宏大量，性格开朗，像海棠一样“也宜墙角也宜盆”，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她参加抓阄行令时，笑着说：（“拇战”令）“这个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气。我不行这个射覆，没的垂头气闷人，我只猜拳去了。”后因多罚了两杯酒，娇娜不胜，便“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蹬子上，业经香梦沈酣。”这就是她的“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的形象。
签上诗句“只恐夜深花睡去”，出自北宋大诗人苏轼的《海棠》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海棠花“时易过，春难占。”史湘云最后虽“厮配得才貌仙郎”，但夫婿很快痨症暴亡，“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麝月（贾宝玉的丫鬟）——荼蘼花（历代文献并未确定其种类，多数学者认为其与蔷薇科落叶或半常绿蔓生小灌木悬钩子蔷薇最为相似）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
……，湘云便抓起骰子来，一掷个九点，数去该麝月。麝月便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上面是一枝荼縻花，题着“韶华胜极”四字，那边写着一句旧诗，道是：开到荼縻花事了。
荼蘼花春末夏初开白花，每枝开数十朵，连缀而开，故而“韶华胜极”。然而“人间四月芳菲尽”，荼縻花开时，春季花事已了。所以看到这个签，“宝玉皱皱眉儿，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罢。’”
因“韶华胜极”，贾宝玉亲自动手为她“蓖头”，“只篦了三五下儿，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儿还没吃，就上了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篦。’晴雯道：‘我没这么大造化。’”全书到到最后，贾府颓败，众芳死的死，散的散，袭人也无奈出嫁琪官，贾宝玉、薛宝钗身边只剩下麝月，应了“开到荼縻花事了”。
香菱（金陵十二钗副册）——并蒂花（一茎并蒂两朵花，自然变异生成，几率仅十万分之一，不能复制也不可遗传）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
……，麝月一掷个十点，该香菱。香菱便掣了一根并蒂花，题着“联春绕瑞”，那面写着一句旧诗，道是：连理枝头花正开。
麝月原名英莲，是甄士隐的独生女，五岁那年便意外丢失遭拐卖，十二、三岁时被拐子一女二卖，最终被薛家“呆霸王”薛蟠霸占为侍妾。薛宝钗给她起名叫香菱，在薛蟠外出做生意后，将其带入大观园来往。
香菱在这次“抽花名签行酒令”之前，在玩“斗草”游戏时就亮出过并头的“夫妻蕙”，以此她的意向物是并蒂花。在第五回金陵十二钗副册里，香菱的判词不仅预示了其多舛的命运，也确定这并蒂花是并蒂莲：“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香菱的结局是历经磨难终扶正（并蒂），却不幸难产魂返乡，“菱花空对雪澌澌”。
今年我在玄武湖、莫愁湖看到的并蒂莲，基本都是花开短暂，花小瓣弱，甚至早早夭亡，我想是不是因为一干并蒂两花，营养不足的原因，还是因为生成的几率仅约十万分之一，缺少自然竞争力。并蒂莲寓意很好，但究竟不如连理枝长到了一起，天长地久的。
袭人（金陵十二钗又副册）——桃花（蔷薇科李属落叶小乔木）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
……，袭人便伸手取了一枝出来，却是一枝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字，那一面写着旧诗，道是：桃花又见一年春。
袭人原名花珍珠，从小因家庭贫困被父母卖入贾府为婢，原是服侍贾母、史湘云，后贾母见袭人心地纯良，便命她服侍贾宝玉，贾宝玉以陆游诗句“花气袭人知昼暖”，将她更名为花袭人。她为人和善，处事稳重，恪尽职守，与贾宝玉偷尝禁果，是贾宝玉人间的第一个女人，最后在贾宝玉入空门离家出走之后，奉王夫人之命无奈嫁给了琪官（蒋玉菡），应了金陵十二钗又副册袭人的判词：“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武陵别景”暗喻桃花袭人最终与贾宝玉离别，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写的就是武陵。签上诗句“桃红又是一年春”，出自宋代诗人谢枋的诗《庆全庵桃花》：“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见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意味着袭人最终嫁给琪官，桃红又一春。
林黛玉（金陵十二钗正册） ——木芙蓉（锦葵科木槿属落叶灌木或小乔木）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
……，黛玉默默地想道：“不知还有什么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花，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旧诗，道是：莫怨东风当自嗟。
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做芙蓉。”黛玉也自笑了。 林黛玉，金陵十二钗正册双首之一，荣府幺女贾敏与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独生女，贾母的嫡外孙女。林黛玉幼年丧母，被姥姥贾母接进贾府，与贾宝玉“两个一桌吃，一床睡，从小儿一处长大”，历经寒暑，在贾家败落、贾宝玉大婚时泪尽而逝，“质本洁来还洁去”。
林黛玉与植物的渊源很深，前世为绛珠仙草；人世间住潇湘馆，爱那几竿竹子，“他又爱哭，将来他那竹子想来也是要变成斑竹的”；洒泪葬桃花，写出“洒上空枝见血痕”的《葬花吟》；作咏菊、问菊、菊梦诗三首，夺得诗社魁首；花名签抽出的又是一枝芙蓉花。这枝芙蓉花不是出水芙蓉荷花，而是地生木芙蓉，“风露清愁”已是秋季白露节气之后，水芙蓉早成枯荷，而木芙蓉则拒霜宜霜，艳似菡萏展瓣。
把林黛玉喻作木芙蓉，是比桃花、菊花更有些道理的，一是木芙蓉开花在露霜寒凉之际，符合林黛玉在贾府总觉得寄人篱下，“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环境；二是五代后蜀“花蕊夫人”尤喜木芙蓉花，为爱情忠贞不渝舍生取义，后人尊她为“芙蓉花神”，所以木芙蓉花又被称为“爱情花”，符合林黛玉为木石恋的理想爱情痴情献身的感人形象；三是木芙蓉花色一日三变，早晨初开为白色，午后变为粉红色，傍晚则闭合变为深红色，可谓容颜善变，符合林黛玉多愁善感、情绪易变的生活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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