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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蓮西瓜

花匠小妙招
2025-06-21 11:21

昨天跑去花蓮，晚上在東華大學創作與英美文學所和台灣著名的生態作家劉克襄前輩做了一場關於旅行與寫作的對談。因為今天要趕回泱泱大學給大學部的無比可愛的小盆友們上最後一次課，所以我捨弃了出海賞鯨的計劃，一大早8點鐘就坐上了回中壢的火車。
我坐在一個有超多行李的阿媽旁邊，由於我比較晚上車，不大曉得她是怎樣把那麼多箱箱包包弄到車上的，總之看到她被一大堆行李環繞的造型有點小震驚。
一開始我跟阿媽沒講話，只顧在焦大人送的二魚小本本上寫東西，間或睡一小下下。9點多鐘的時候，有列車員推著小車車過來賣各種臺鐵小伴手禮，我純粹是出於手賤，抓起了一盒台中太陽餅問了一下價錢，僅此而已，就是手賤。兩分鐘后，我旁邊的阿媽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從那一大堆行李裡變戲法一般掏出了一包超級有名的台東楊記地瓜酥，然後撕開包裝，用很溫暖的台語叫我拿去吃。
我向阿媽表示我不會講台語，她起先以為我是客家人（在台灣，每每我表示聽不懂台語，就會被當成客家人），後來得知我是大陸人，略顯意外，而後更加溫暖地用一口不大熟練的國語請我吃地瓜酥。她說她看見我問太陽餅的價錢，猜我肯定是餓了。我其實並不餓，在東華會館早餐吃得很飽，不過台東楊記地瓜酥確實很有名，於是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把地瓜酥拿來吃了，無敵爽！
然後我就開始陪阿媽聊天。在暖暖長聊中，我得知年近七旬的她出生在嘉義，很小的時候被父母帶到花蓮來墾荒，因為花蓮比嘉義的地要多很多。她一輩子幾乎都在花蓮鄉下務農，生了七個孩子，沒多久有個孫子就要結婚了，四世同堂指日可待。她這七個孩子裡有三女一男都在中壢安了家，在我曾經去吃過雲南菜的忠貞市場那邊。她老伴過世好幾年了，自己一個人在花蓮照料田地，不忙的時候就會往中壢跑，去看自己的兒女子孫，幾乎每個月都要去一趟。這次是孩子們前些天開車回花蓮看過她沒幾天，可是她又很想念他們，就昨天臨時決定再跑中壢去。
那一大堆行李裏面，有兩個超大的紙箱子，一箱子裝的是她自己種的高麗菜（她說比市場上的好吃很多），一箱子是她自己種的花蓮西瓜（花東縱谷里的花蓮西瓜全台頂呱呱），還有一個超大的包，全是花蓮的麻薯台東的地瓜酥之類的小零食，她說孫子、外孫們都很喜歡吃，說地瓜酥是她昨天騎三個小時機車現從花蓮騎到台東楊記去排隊買的。她說她每次去中壢去看兒孫們差不多都會帶這麼多東西。我感到很震驚：這麼一大堆東西都是早上她一個人騎著機車從鄉下自己帶過來的。機車存在火車站，她回花蓮的時候再自己一個人騎回鄉下去。
很多人都會誤以為台灣最底層的本省人可能會對大陸人有抵觸情緒，這完全是謬見。她不但給我吃了地瓜酥，見我沒有帶水（其實我在火車上都可以像駱駝一樣只管看書寫字不用喝水），還再次像變戲法一樣從一個花包包里拿出了一壺她自己做的冬瓜茶給我喝。在這樣一個阿媽面前，我絲毫不會想到灣灣和陸陸之間扯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只會一次又一次被她講起兒孫們的時候和煦的眼神所感動。
她有提到她去過大陸。說她老伴去世以後，兒女們很孝順，勸她把花蓮的地賣掉搬到中壢去，可她捨不得那塊她和她父母開墾出來的地，她說那是兒孫們的根基所在。兒女們見勸不動她，就常常給她報很多旅行團，讓她到處旅行。她去過紐西蘭、日本、香港、大陸。哦，大陸。我小聲地問她對大陸印象如何。阿媽說她去過的地方裡她最喜歡大陸的風光，很壯麗。不過，她又說，她在大陸會感到很緊張，因為經常在找錢的時候被給到假鈔，而其他地方從來都不會。但無論去過多少地方，阿媽說她最喜歡的還是台灣。生活很方便，過得很自在，想看兒孫了坐一趟火車幾個小時就看到了。
快到中壢的時候，阿媽給她的大女兒打了個電話，大女兒得知媽媽突然間又撲了過來，那種意外的開心即使在旁邊從手機餘音中偷聽都能感受得到。但大女兒也告訴阿媽，因為火車到的時候她還沒有下班，不能去火車站接，所以需要阿媽自己搭公車。
阿媽跟我講，中壢到忠貞的公車她很熟悉，說起來一付很輕鬆的樣子，但我知道她這一堆行李從火車站搬到公車站會有多艱難。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11:40，火車準時到達中壢，阿媽已經準備好把紙箱子推到車廂門口再一件一件卸下去了，我突然搶過去把她的西瓜大紙箱和高麗菜大紙箱摞在一起，“嘿”地一聲，如有大力士附體，用我的猥瑣細手臂幫她搬了起來。
阿媽一路上都在試圖阻止我。我正好也要去公車站搭回泱泱大學的132，完全順路，何樂不為。終於搬到阿婆要坐的中壢客運的站臺了，我本想等車來了再幫她搬上車去，可是我要坐的132也快來了，我13:00的課，不容錯過。我囑託了站臺上等車的路人甲，央他等下幫阿媽搬東西上車，見路人甲欣然應允，我立即飛跑向旁邊桃園客運的132站臺。突然我聽見身後阿媽在喊：等一下！我一邊跑一邊轉身，看見阿媽打開了西瓜紙箱，抱著一個西瓜對我喊：“帶個花蓮西瓜回去吃吧，我自己種的，很甜！”我說了聲不知道她聽不聽得見的謝謝，跳上了正在進站的132。
車開動的瞬間，我突然很想我的媽媽。
就好像我吃到了花蓮阿媽的西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