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硬核读书会,编辑谭山山,校对杨潮
原文链接:最懂乌克兰的历史学家,可能是他
19世纪在乌克兰出生的画家伊利亚·叶菲莫维奇·列宾的《扎波罗热哥萨克的答复》。
对于沙希利·浦洛基而言,他毕生的努力,都在试图将祖国乌克兰写进世界史,他探寻自己民族的起源神话,讲述祖国富于戏剧性的历史,为了让这片饱受战火的土地及其人民有尊严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努力寻找一个来自历史的可靠解。“沙希利·浦洛基作品分享会”系列讲座的第三场,主题为“历史学家的‘地域基因’”,于1月1日在北京万圣书园新店举行。此次分享会仍然由万圣书园主理人刘苏里主持,三位嘉宾分别为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赵冬梅、上海政法学院讲师郑非、译者宋虹。对于沙希利·浦洛基而言,他毕生的努力,都在试图将祖国乌克兰写进世界史,他探寻自己民族的起源神话,讲述祖国富于戏剧性的历史,为了让这片饱受战火的土地及其人民有尊严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努力寻找一个来自历史的可靠解。就像每位作家的文字都会有一些沾染故土的气息,历史学家也有属于自己的“地域基因”。他来自哪里,他的历史也将归于哪里。本文为该分享会的对谈记录精编版。“历史学家的‘地域基因’”分享会主持人及嘉宾(左起):刘苏里、郑非、赵冬梅、宋虹。(图/万有引力 提供)
刘苏里 :今天的主题,是历史写作的地域性问题。
浦洛基是乌克兰人,生在俄罗斯,长在乌克兰,成年后在基辅的国立塔拉斯—舍甫琴科大学成为一名年轻的历史教授。之后,他移居美国,成为哈佛大学乌克兰史教授,同时担任哈佛大学乌克兰研究中心主任。此前,国内学界对浦洛基的了解,来自《大国的崩溃》和《欧洲之门》。“核问题三部曲”出来以后,我们才开始重视这位历史学家。浦洛基的主要作品都翻译成中文了,这在中文出版界是极其罕见的,毕竟他没有福柯、哈贝马斯、海德格尔等学者那么大的名气。浦洛基的写作为何叩动了中文世界读者的心弦?阅读他的作品,我能深切体会到,他作为一个乌克兰裔历史学家,乌克兰在他心目当中的角色和地位,念兹在兹。今天,我们一起讨论几个问题:历史写作,以及地域因素对一个史家的影响。沙希利·浦洛基。(图/Wikimedia Commons)
郑非 :浦洛基的作品主要是乌克兰主题——也不仅是乌克兰,还有俄罗斯、白俄罗斯、波兰等国家,全罗斯人的主题。为什么?首先因为他是乌克兰人;其次是事态赋予言论重量——那个地方发生的事情太重要了。如果说很多国家的历史是历史完成时,那个地方的历史是历史进行时,那个地方无论是哪个国家,其命运都在未定状态,发生了什么以及它将发生什么,我们不知道。
宋虹 :我翻译了浦洛基的《大国的崩溃》《切尔诺贝利》,还有马上要出版的《被遗忘的倒霉蛋》。他的书,特点是三个“少”:第一,形容词少。从头到尾,他采用的是白描手法。第二,修辞手法少。他的书中很少看到暗喻、拟人这些夸张的修辞手法,当然,这是历史学家应有的叙事风格。第三,引经据典少。他使用类似素描的手法,去推进、演绎一个历史事件。
刘苏里 :一个史家对于他的研究对象的选择,有地域因素吗?
赵冬梅 :我想,一个学者在选择研究对象时具有地域性,是比较正常的,尤其是像浦洛基这样的。他在乌克兰拿到教职,用俄语写作;1993年他去了美国,改用英语写作,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些书,都是从英文版翻译过来的。
《被遗忘的倒霉蛋》书封。
历史写作不太讲究辞藻,没有文采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直接表述研究对象。历史学的论文本质上是个说明文,用材料来说明你的观点。
美国的华裔学者,以研究中国的居多。美国大学里研究中国古代史的80后教师,有很多是华裔。你来自这片土地,怀着对这片土地的关心,同时也必然携带着来自这片土地的语言和文化训练,以此为基础,把自己出身的土地作为研究对象,其实比洋人容易。浦洛基将乌克兰作为研究对象,也是一样。他只有成为乌克兰领域的专家,在美国才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浦洛基接受乌克兰媒体采访。(图/theukrainians.org)
刘苏里 :跟市场也有一定关系。俄罗斯作品普遍卖得不好,中国学者写俄罗斯的书反而卖得好,比如沈志华、金雁,还有闻一。如果看俄罗斯作品的人多,就一定会有人去翻译。现在我们读的大多数还是俄罗斯白银时代作家的作品,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想问赵老师,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在研究一个人时,是否会考虑地域因素?杨念群教授特别强调这一点,他为此专门写过书,讲地域因素对研究对象的影响。赵冬梅 :学界往往会把地域和那个地方的人的风俗、它所展现的集体性格——也就是班固在《汉书·地理志》中说的“风俗”,囊括进来。班固说的风俗,是自然加人文构成的某一个地方的文化特质,它会影响来自那个地方的人。比如,司马光是陕西夏县人(今属山西省运城市),那里的人被认为比较纯儒,头脑不是那么灵活;苏轼来自眉州(今四川眉山),那里的人因为富庶,有一种温和的状态;王安石是江西人,那里的人可能有些偏狭,至少当时的人有这样的批评。地缘是历史学当中常用的观察视角。一个人来自哪里,那个地方的风俗在他身上多少都有所体现。我们在观察世界、批评世界,提出自己的看法、意见时,其实都是以己度人的,一定是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这个主观很大程度上来自地域,也来自时代——我们在思想定型期所处的那个时代。1054~1132年,基辅罗斯公国的疆域。(图/Wikimedia Commons)
刘苏里 :郑老师,你能不能讲一下族群边界论,以及处在进化当中的斯拉夫族群之间的关系?这对国际形势有什么样的影响?郑非 :基辅讲波兰语的人口也占多数。知识分子或者贵族都不讲白俄罗斯、俄罗斯语、立陶宛语,这些语言被认为是乡下人说的话。俄罗斯把波兰视为毕生大敌,因为他们认识到只有波兰人有能力和自己争抢罗斯统序。1830年华沙起义之后,俄罗斯著名诗人普希金写了一首诗,讨论罗斯大地将流向俄罗斯还是波兰。1863年,华沙又一次发生起义,俄罗斯知识分子提出,俄罗斯人和波兰人的问题决定着这片大地上的姓名权属。浦洛基早期的著名作品《斯拉夫民族的起源》指出,现在我们看到的斯拉夫民族不是过去就有的,而是在那一片大地上慢慢进化出来的。进化的原因,就要提到“族群边界论”:是什么构成了一个民族?教科书中对民族的定义通常是:有共同血缘、文化、社会生活和经济生活,并且有地域基础。但是这个标准在世界范围里是不成立的。拿血缘来说,卢旺达的胡图人、图西人,他们在长相、血缘上基本没区别,但分属两个民族。英国人、美国人的先祖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盎格鲁和撒克逊是两个民族。族群边界论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一理论认为,族群或者民族的定义,最重要的不是其内涵,而是边界。民族内部有什么共同点不重要,因为各个人群之间的间隔不大,不像大海上的岛屿,更像在大陆上,有很多条条沟沟把人隔开,到底哪条沟最大,能够把两边的人分开,无法定论。1709年的波尔塔瓦战役,瑞典和乌克兰军队在乌克兰东部被击败,标志着俄罗斯帝国对东欧统治的开始。
所以,什么构成民族?就是一群人跟另一群人发生冲突,需要有个标志性的东西把双方分开,这就是人造的“边界”——把一部分文化要素划到一边,另一部分文化要素划到另一边。换句话说,民族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的,是政治运动的产物。文化并不是民族的要素,民族文化是民族产生的后果。当然,民族也要有客观基础,人群和人群的冲突中会选择使用哪个要素来识别自己,这是民族产生的根基。16世纪之后,处于正统地位的波兰人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波兰中心主义,对整个罗斯大地实行波兰化政策。这惹恼了很多人。渐渐地,俄罗斯人用军事手段把全罗斯大地控制在手中,包括不得人心的波兰。
然而,到了19世纪中叶,俄罗斯也犯了同样的错误,要搞同化,原来所有人群各自的地域文化不能用了,语言、宗教、政治结构都要向俄罗斯靠拢,宪法、自治地位也都要取消。俄罗斯人觉得,民族的核心是文化,只要文化一样,就能成为一个民族,把全罗斯控制在手中,这是把文化形成的后果当成了原因。
核物理学家居里夫人就是波兰人,她后来去了法国,因为波兰人被迫说俄罗斯语,说波兰语会被逮捕。这个情况也发生在白俄罗斯。
俄罗斯人希望转变白俄罗斯人、立陶宛人、波兰人的思想、语言、文化,实现俄罗斯民族的统一,结果适得其反,原来处于混沌的人群反而在同化政策中形成了自己的民族意识。
哥萨克马迈演奏科布扎。(图/Wikimedia Commons)
刘苏里 :宋老师,我老觉得翻译特别伟大,有了翻译作品,我们的眼界才变得开阔起来。
宋虹 :浦洛基的作品可读性非常强,跟老学究式的历史学家写东西的风格完全不一样。他收集了很多克格勃的解禁资料,包括非常多的档案。他非常注重那些档案中自上而下的视角,比如《切尔诺贝利》,他会重点讲述一线的消防员、清理人,核事故发生后出动了60万人去清理,这些人做了什么、遭遇了什么。他也关注小人物的际遇。所以,普通读者容易共情,因为距离我们的生活并不遥远。浦洛基有乌克兰情结,我在翻译《大国的崩溃》时就注意到了。一般写苏联解体,通常以美苏视角为主,但是他把乌克兰加盟共和国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花很大篇幅去写克拉夫丘克在解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得益于他对乌克兰国情历史的了解。《切尔诺贝利》中,核事故发生地就在乌克兰。《被遗忘的倒霉蛋》讲的是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事件:二战期间,美国空军在乌克兰设置了好几个空军基地,这本书详细叙述了美苏两国从握手合作到最后关系恶化的经过。浦洛基于2023年8月回到祖国乌克兰,这是他在路经扎波罗热发电厂大坝时拍下的照片。(图/Prospect)
他为什么要讲这样一个故事?如果你到乌克兰旅游,会看到基辅附近建了很多纪念馆,以纪念乌克兰人对二战作出的卓越贡献。书里提到的被淘汰的轰炸机和基地都在。浦洛基想通过这本书,再次提醒大家,乌克兰快被大家遗忘的贡献。刘苏里 :没有这次俄乌冲突,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基辅战役和哈尔科夫战役在二战当中对于苏联的重要意义。这两场大仗,都是在现在的乌克兰境内打的。我问了一些人,为什么美国空军基地设在苏联这件事不为人知,据说跟冷战有关。美国人和苏联人都不愿意讲,这件事就被遮蔽了。宋虹 :浦洛基是在为乌克兰代言。在大国博弈中,历史会遮蔽那些没有取得胜利的小国、小人物。它们也许曾经强大,但是最终被忘记。另一方面,浦洛基也因此揭示了更多的面向和历史细节。我一直相信,历史学中,大的故事已经发生,结局早就在那里了,如果叙事者只描述简单的轮廓线,就看不到真实。想看到真实,需要大量的细节,尤其是从多种可能性走向唯一结果的过程中,那些被消耗掉的、没有体现在最终结果当中的细节。相关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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