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的永恒答案，值得反复重温的三部曲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空无一人的海滩。乌云密布的天空。醉人的音乐。酝酿三个月的点子。三周拍摄。一场20秒的戏。此为永恒（除了最后一刻）。”
这段话所描写的，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中某场戏的定格，也是2025年戛纳电影节官方海报的视觉来源。至此，这部1966年上映的法国经典作品再次进入大众视野。
在当时，《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不仅票房大卖，还获得了戛纳金棕榈奖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最佳原创剧本奖。将近而立的导演克劳德·勒鲁什声名大噪，甚至成了那个时代唯一不属于新浪潮阵营却享誉世界的法国导演。他喜欢以简单通俗的方式讲述爱情，也获得了更多观众。
克劳德·勒鲁什
后来，勒鲁什于1986年和2019年分别推出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20年后》和《最美年华》，完成了一个爱情三部曲的闭环。爱情是什么？关于这个问题，勒鲁什有一个永恒的答案。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海边灵感
让-路易·迪罗克是一名赛车手，妻子因误以为他死于车祸而自杀殉情，他只能独自抚养着儿子。安妮·戈捷是电影剧组里的一名场记，当特技演员的丈夫在拍戏中丧生后，她带着女儿过活。因为孩子的缘故，男人和女人注定相遇，却躲不开死亡阴影的困扰……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源自导演勒鲁什的生活经历。1965年，他有部电影遭遇发行困境，依照习惯，他在凌晨时分从巴黎出发，开很远的车去多维尔的海边散心。太阳刚从大海里升起来时，他看见一个女人带着女儿和狗在海滩漫步。一个月后，他将眼前的情景衍生出一个新故事，这便是与皮埃尔·厄伊特胡芬合写的剧本《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至于这个片名，很可能来自台词。有场戏是安妮和让-路易坐在一辆福特野马中，广播里说道：“今天稍早，一男一女死于非命，他们乘坐的跑车滑出路面。”然后两人开始聊起车技。让-路易问起安妮的车技如何，安妮说：“还可以啦。”
1966年，35岁的让-路易·特兰蒂尼昂已非10年前《上帝创造女人》中的纯情模样，周身洋溢着成熟气息。
他出演男主角，对于勒鲁什来说有关键意义：“我觉得让-路易教会我如何指导演员。我们真的在彼此身上学会许多。我们合作的过程中，他改变了自己的表演方法，我真正理解了指导演员演戏究竟是怎么回事。导演和演员的关系和恋爱中的男女没什么不同。如果你不爱对方，是不可能指导一个演员表演的。相应地，如果演员不爱你，也不会演得多好。”
让-路易·特兰蒂尼昂
女主角安妮能顺利定下来，也和特兰蒂尼昂有很大关系。拍摄前，他问导演心目中的完美女人是谁。勒鲁什给出的答案是，阿努克·艾梅——她刚在费里尼的《甜蜜的生活》和《八部半》中有过精彩表现。
巧的是，特兰蒂尼昂和艾梅是密友。于是导演一通电话打过去，艾梅在没看到剧本的情况下就应承下来。尽管开机后，初次合作带来一些不适应，加上这种低预算的剧组问题很多，导演和女主演一度关系紧张，好在两人很快化解了分歧，并在此后成为好友。
阿努克·艾梅
勒鲁什写完剧本，拍摄已经水到渠成：前期筹备工作只用了一个月，主要戏份拍了三周，接下来用三周剪辑。由于资金有限，他只能用一台不隔音的手持摄影机拍摄（没错，导演身兼摄影师），覆以毛毯减噪。
本片对胶片的混用也是一大特点：有黑白，有彩色，有35毫米，有16毫米，有超8。很长一段时间，影评人会讨论这种混用的象征意义，只有勒鲁什知道实情。主要原因是电影没拍完钱就花光了，黑白胶片比较便宜。他原计划全部用黑白胶片拍摄，恰好有家美国发行商雪中送炭，送来了四万美元，他就用彩色胶片拍完了外景，内景拍成黑白。
对于赛车的热爱让特兰蒂尼昂成为男主角的唯一人选，但他没想到的是，整个剧组只有七名幕后人员
影片的音乐在拍摄前已经录好，为使演员更好入戏，勒鲁什特意在现场播放弗朗西斯·莱创作的主题曲。和很多作风专横的导演不同，他鼓励演员用自己的方式说台词，所以片中有几场大戏都是演员的即兴创作。片尾火车站那场戏是全片高潮时刻，阿努克·艾梅对结局一无所知，所以当她看到男主角出现，脸上的惊喜是自然流露。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取景地包括巴黎、蒙特卡洛和多维尔。两人在床上缠绵那场戏拍摄于多维尔乐诺曼底巴里亚酒店——现在那里还有间名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套房，是对本片最好的纪念。
1967年，勒鲁什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和最佳原创剧本奖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20年后》：一个错误
爱情三部曲中，勒鲁什对《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20年后》的态度最为矛盾，一度曾说“拍它是个错误”。在他看来，这部电影的出世有点太早了，角色的人生经历不够完整。而他之所以后来又拍了第三部《最美年华》，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澄清关于逝去时间的真相。
表面上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个圆满结局：让-路易被安妮拒绝后，开着他的福特野马一路追到巴黎火车站；当男人将女人热烈地拥入怀中，在站台上旋转时，那首比电影还要有名的主题曲随之响起。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20年后》则告诉观众，其实两人并没在一起。“我20年前就知道，这段关系不会有结果。”1986年，勒鲁什在接受采访时说：“无论安妮还是让-路易都没准备好结婚，共度一生。这么多年过去，这个结局对我而言越来越显而易见。”他之所以要拍续集，就是要告诉观众“醒醒吧”。
1986年5月13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20年后》在巴黎上映，票房惨败。勒鲁什将原因归咎于“它太法国了，法国人只想看美国片”。
此外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观众对怀旧不买账，至少在法国如此。当年的市场调查显示，没看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年轻观众反而更喜欢续集，这与勒鲁什的期待截然相反。第三种解释来自法国影评人，他们认为导演没有为续集注入新的观点，虽然技术上完成度很高，对主题的探索依然停留在表面，那就是爱的死灰复燃。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20年后》中，安妮已经再婚又离婚，并且成了电影制片人。让-路易已经告别赛车老本行，如今是个赛事组织者，他有个比自己小20岁的情人。故事开场，安妮正在经历一段电影票房惨败的艰难期，那是一部关于二战的电影，名叫《五十年后》。她之所以去见老情人，是为了获得对方首肯——因为安妮想把当年的罗曼史拍成电影。
勒鲁什想告诉观众，两人再度坠入爱河和二十年前有很大不同，因为他们更加了解自己，也更加了解生活。问题在于，这部电影有很多让观众分心的次要情节：作为制片人的安妮想起一出是一出，一会儿要拍爱情片，一会儿要拍恐怖片，对此勒鲁什交代得事无巨细。
续集依然是原班人马，布景更精致，音乐更时髦，但演员都老了，没了当年那种浪漫和朦胧
《最美年华》：第二次奇迹
2019年，让-路易·特兰蒂尼昂和阿努克·艾梅分别已是88岁和87岁高龄，曾经的赛车手和电影场记要在《最美年华》中重现昨日爱情。作为三部曲的终章，这部作品曾在戛纳电影节和布鲁塞尔电影节展映。
81岁的勒鲁什依然雄心勃勃，他不只是法国最知名的老导演之一，也是新媒介的追逐者。他甚至用手机拍过一部电影——和《最美年华》同年上映的《无法衡量的美德》。
这一年的布鲁塞尔电影节，勒鲁什谈到《最美年华》的诞生过程：“拍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后，我从没想过这样的奇迹能第二次在我身上发生。那部电影改变了我的人生，也改变了让-路易·特兰蒂尼昂和弗朗西斯·莱这些参与者的生活；甚至包括全世界看过这部电影的观众——不管是在电影院欣赏还是看电视，到今天，这个数字大约有10亿。我总是想，如果那部电影如此成功，或许它还有些很重要的话没讲。那就拍个终篇以此收尾吧。”
勒鲁什自认为热爱生活，甚至包括生活的缺点（“缺点更容易拍成电影”）。 《最美年华》让他最感兴趣的地方，在于男女主角都是有生活阅历的人：他们可以谈论各自的生活，这些年彼此经历了什么，如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若干事件。
在导演看来，两位主角不见得能看透所有往事，但凡看透的都很重要。他就是想看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中的主角现在什么样，活得如何，感受如何。“我想用镜头对准当下，虽然他俩都八十岁了，他们的生活依然热烈并富有激情。”
导演在《最美年华》中最想表达的，莫过于“爱一个人没有止境，爱情不分年龄”。爱情非但不是年轻人的特权，勒鲁什更进一步，他认为八十岁才是最好的时光：“本着对现实忠诚的态度，我要把它拍成积极乐观的电影，这也是我现在生活的全部意义所在啊。”
他对死亡的思考也在这部片子里：“自从出生，我们就知道自己踏上一次不可思议的旅程，终点是个谜——人们喜欢称它为死亡，我却认为是个谜。既然我们还在这里，那就好好利用它。毕竟，谁知道呢，说不定前面有个大惊喜等着我们。”
《最美年华》是让-路易·特兰蒂尼昂和阿努克·艾梅生命中的最后一部电影。2012年的《爱》再度证明了特兰蒂尼昂仍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员，老而弥坚，但在《最美年华》中，身体虚弱的他几乎是全程坐着完成了戏份。阿努克·艾梅眉眼间风韵依旧，但她也已八年没有演过女主角。很快，在2022年与2024年，他们都走完了人生之路。
但对于勒鲁什而言，《最美年华》只是自己的第69部导演作品，他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去年，他还带着第73部作品《终曲》现身威尼斯电影节，并获得了卡地亚电影人之光奖。2025年，88岁的勒鲁什要推出新作《混乱之丰饶》（L'incroyable fertilité du chaos）。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完整报道及小海报
请见《环球银幕》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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