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河倚着西江,拥着东江、挽着北江,三江汇合后,再由北向南,又从西到东流。
蜿蜒曲折,迤逦盘桓。
千回万转,流向了岭南之地的最南端,最终,汇入了波澜壮阔的大海。
恒喜山庄,坐落在岭南贴近大海的最南边。
放眼远眺,西面,是层峦叠嶂的群山,北面,是一大片的原始森林。
森林一直覆盖到人迹罕至的东侧,走过十多里鞫为茂草之地,才看得见村落。
最南面的恒喜峰,却是依山傍海,风景优美。
千仞绝壁之下,是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大海,平空而生,天地造化而成。
黑乎乎的礁石,被海风卷起凶涌巨大的海浪,扑打撞击。
瞬间,海浪被大石碰击得粉碎,像无烟无味的雪白烟花,没有绽放便洒落在海水里。
绝壁之上,几间由青石砌成、出檐起脊的庭院,隐隐于花间树杪之处。
这处园林,既古朴又雅致,除了五间六进的庭院,还有三间三进的庭院。
少庄主展珩,在这个环境优美之地,渡过了少年时期,苦练了十年武艺。
他倒没有希望自己以后能成为一个风驰草靡之人,唯望自己修练出高強武艺,有能力保卫山庄。
从山顶庭园向山下走,经过一段青石铺成的小道,到达绿草茵茵的山谷。
归属于恒喜山庄的四座大山,近海的恒喜峰和连喜峰接肩相连。
两座山的对面,恒翠峰与千喜峰也是接肩相连,接肩处,有一个占地三百亩的深坑。
一条长长的峻绝峡谷,横在四座山的中间。
入口处只有丈余宽,四座山的外围,全是水道,只有中间峡谷这一条关隘要塞。
整个地貌就象一把琵琶琴,中间一条长长的峡谷,像是琴弦。
琴的底部和右侧是大海,琴的左侧是出海口的兆河,只有琴头和外界是独路连接。
恒喜山庄建在琴底,在最南端的恒喜峰顶,山下的大海绕至连喜峰,迎接穗河。
转而昂然南下,一路向南延伸。
当年,展珩的祖父展棠,救了皇帝,也救了太子。
皇帝将恒喜峰,及附近的四座山峰,赐封给了他,让他永远有草药可採。
岭南,被称作蛮夷之地,荒芜的土地甚多。
谁都想逃离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没人稀罕这几座大山。
偏偏,展珩的祖父看中了这个地方。
当皇帝说要封地于他,问他要何地,他便要了这四座大山。
除了赐封土地,皇帝还赏赐了一万两黄金,及奇珍异宝一箱。
时局动荡,中原各地硝烟四起,大小官们随方逐圆,唯利是图,属天高皇帝远的岭南,各方势力也开始冒头。
兵燹之祸不断,各地贪官对民众刳脂剔膏,对富户诈索強抢。
展棠怕财多惹来贼眼,把赏赐得来的财物藏于山洞,卖药赚来的部分银两,用在山谷的建设上。
不停的修路,建庭园,设机关。
从海上乘船而来的人可从连喜峰上岸,需设上机关;恒翠峰和兆河接连,乘小船也可登陆,也要布置机关。
其它地方,全是峻绝之地。
若从峡谷进庄,这地形,等闲十万大军也休想接近。
这处象鬼斧神工般雕刻出来的峡谷,千尺的瀑布从惊险奇绝的峡谷险滩上,飞流直下,形成一条水玉带。
水玉带蜿蜒曲折的流至山下。
最后,飞珠溅玉般的跌落在一个湖上,将清潵见底的碧绿湖面,撞击出跳珠滚玉般的美丽画面。
湖面,山峰,处处仙气袅袅。
这个饱含天地灵气的山谷,占地三百多亩,南端,建了六座二进的庭院。
西边还有一排十多间下人、侍卫、田客住的石屋,东侧建了几间用作仓库的房舍。
不算荒地,只算已种殖的土地,加起来有百多亩,山外的灾年,和庄内无关。
这里,从没发生过水灾旱灾。
从西庆往恒喜峰走的展珩二人,走了两天,傍晚时分,终于回到恒喜山庄。
展珩带着文薏然走过机关重重的峡谷,沿途,一个关卡的护卫见了他们,赶紧打开庄门。
展珩带着她,没有进入峡谷的庭园,直接朝山顶庭园走去。
展珩兄妹长年住在靠海的山顶庭园,但祖父及两位师叔,只在夏天才在山顶庭园住上一段时间。
夏天,峡谷庭园蚊虫多些,虽常有防蚊虫的艾草种着、做成香薫着,终究不及在山顶吹着凉爽的海风来得惬意。
上山顶的青石路两旁,全程种上了各种的鲜花,拾级而上,目及之处,姹紫嫣红,幽香飘渺,葱蔚洇润。
快到山顶,几座宏伟的庭院出现在眼前。
那些石头砌成的房子,却一点不见凿石的粗糙,竟然像青砖建造的房子一样精致平滑。
檐齐眉于屋顶,距海天一色的天空犹近。
每间庭院的垂脊上和戗脊上,均安放着几个戗兽模型,每间的善兽各有不同。
有展翅的凤凰,有威武百兽、能食虎狼的狻猊;有海中的异兽狎鱼。
有拥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的獬豸。
还有能让百兽贴耳、能食虎狼的狻猊;有能镇水兽的斗牛。
有带着翅膀、背生双翼、手持金刚降魔宝杵的行什,还有狮子、天马、海马等。
走过了比一人还高的迎客松盘景,一个身穿翠绿色劲装、英姿飒爽的三十五六岁妇人,迎面而来。
她一边走,一边笑说道:
“哈哈哈哈,我家珩儿回来了,还带了个美姑娘!”
”师叔!”展珩对着妇人笑道,待妇人走近,展珩对着文薏然道:
“这是我师叔陆三娘。”
转身,对陆三娘道:
“师叔,这是文薏然,和祖母一样,也是文家的后人。”
文薏然下跪,向陆三娘叩了个头,道:“薏然见过陆前辈!”
陆三娘赶紧将她扶起,道:
“哈哈哈,文姑娘不必多礼!”
文薏然起身,抬头,目光避无可避地和陆三娘的锐利之目碰撞在一起。
只见陆三娘笑意洋溢,那双狭长的双眸却如一道利剑,直刺人心。
一路上,文薏然已听展珩说,陆三娘虽然只是他的师叔,但她却是全山庄管事的,庄里大小内务都得听从她的安排。
她一锤定音,全庄护卫、下人顺服,无人异议,除了庄主展棠,连有大侠之称的宋原,也要听她的。
陆三娘一边笑着,一边吩咐侍女赶紧烧几桶热水,让两个风尘朴朴的人梳洗,并吩咐厨子赶快整吃的。
展珩带着文薏然走进妹妹展贝儿的庭院。
贝儿正在练功,笑着听完二郎对旁边姑娘的介绍,开心地挽着文薏然的手臂,拥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贝儿把她按坐在铺了绣锦的软塌上,斟了一陶杯水,双手端给文薏然,叫她快喝。
展珩看着忙前忙后围着文薏然转的妹妹,似乎,没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喂喂,展贝儿,我的呢?”
他双手叉腰,佯怒地望着妹妹。
“嘿嘿,你自己没手吗,叫侍女帮你倒水啊。”
贝儿笑着,说归说,拿起了一个陶杯,斟满一杯水,递给了二郎。
“以后,你负责照顾薏然,她和你住一间。”
展珩将杯里的水牛饮光,眼望着贝儿道。
“好啊,我有伴了!”展贝儿哈哈哈的明媚大笑。
两个侍女分别提着一桶热水,走向浴间,将水倒进浴桶。
文薏然和贝儿说了一会儿话,便进了浴间。
泡在微热的水里,头靠在浴桶上,她闭目想着进入山庄时的一切。
一路走来,看见的尽是衣衫褴褛之人,这边穷困破败的景象,是她始料不及的。
进入了山庄,她感觉自己像进入了不真实的梦幻似的仙家之地。
一阵阵海风从窗户中吹了进来,凉凉的吹在她的肌肤之上,刚好中和了桶里丝丝水气的点点燠热。
她睁开眼,透过面靠大海的窗棂,看到了外面湛蓝的大海。
有湖有海,有山有水,有花有树,有田有地的世界,和山外的破败比起来,这里便是仙境!
她回想起自己和展珩一道,在路上走了两天。
在一块蒹葭沧沧、荒芜人烟之地,展珩只顾走路,很少看她。
两人坐下休息,她望着他,动情地说:
“山会崩,玉可碎,海会枯,石会烂,薏然对君之心,永远不会变。”
她想把他捆牢,遂花了点小心思,灌些甜语给他。
她见他只瞄了她一眼,他便像躲瘟疫般,马上站起,离她远远的,视线也移开看向别处。
她知道,此刻,他已清醒,虽记不起自己曾答应了她什么,但隐约感应到,自己带了个不应带的她回家。
他眼睛看着远方,淡然的道:
“谢谢文姑娘,我们相处一段时间再说吧,大家了解多一些,合不来的话,可以不成亲的……”
“薏然已经铁了心跟着珩郎啦。”
她急急的表明心迹。
“文姑娘,你也知道,你大父要急着出远门,我才仓促的下了聘礼……”
她马上打断他,道:
“珩郎,薏然已经是你的人了!”
她说完,大胆的靠近他,身体贴向她,他却惊慌的退后,避开……
她想到这里,狡黠地一笑。
坐在院中的展珩,见侍女提着热水进了自己的房间,便回房间洗浴去。
洗完,他去到祖父住的庭院里。
一个朱颜鹤发,精神矍铄的老人,盘腿坐在床塌上,手里捧着一本医书,正细细地说给坐在旁边的男人听。
这个步入花甲之年的人,便是展珩的祖父展棠。
旁边这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便是展珩的师父宋原。
展珩坐下,把自己遇到的事细细的说了一遍给祖父和师父听。
老庄主双目微阖,用心的听着孙儿说着,面沉如水。
宋原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又没说。
有顷,老庄主抬眸,道:
“去,拿黄历来。”
展珩去书室找了本黄历,递给祖父。
老人翻着一页页的罗纹纸,指着一行小字,道:
“近来这些日子会出现荧惑守心天象,荧惑星属灾星,一但与月兔接近,便会灾祸不断,故此,从明儿至岁暮,这段日子皆不宜娶妻纳妾。
来年年初,会有岁星合月天象出现,此为大吉之兆。
岁星合月的时日均为黄道吉日,但你暂不宜婚娶,你自小,祖父便教导你,兄弟如手足,两弟兄要埙篪相和,要彼此照应。
祖父盼着你们早一点开枝散叶,生息蕃庶,然你大郎展昕还未成亲,自古长幼有序,繁文缛节,在山庄可免。
但在岭城,人多口舌杂,你父和大郎只是个行商,地位低微。
吃信誉饭之商家,收入无定数,若不顾全习俗,商誉会受牵连,钱过北斗之家,也有衔橛之虞,有碍名声之事展家更是不会去做。
晚上,从山下选一间让她住吧,这样方便些,两女住一间,怕贝儿咶噪。”
通常,拜过祖先,拜过父母,夫妻对拜,成亲之礼便成。
现在,老人的意思是,天现不好异象,到来年才有好天象,天象好的日子才是黄道吉日。
但即使是黄道吉日,他也不能急着成亲,待兄长娶了亲,展珩才可择日完婚。
“祖父,珩孙明白了。”祖父和他说话,有时,冷若寒冰,有时,衡情酌理,他已习惯了。
好在,他也不想和文薏然成亲。
这时,贝儿领着文薏然走进屋来。
文薏然淡施脂粉,云鬓间,插着珍珠钗,身穿一件深紫的襦衫,上绣一束小黄菊,一条深绿色的马面裙。
这个打扮,显得有点土气,也有一点老气。
之前,她却是穿得像只彩雀一样漂亮。
或许,她想给予展棠回忆亡妻的机会也未定。
这有助于得到长辈的肯定,嫁入展家,没有长辈点头,婚事告吹的机会大。
展珩对文意然道:
“这位是我祖父,这位是我师父宋原。”
说完,转身向着床塌上的二人,微笑着道:“祖父,师父,这位是先祖文青天的后人文薏然。”
文薏然走至展棠的床榻前跪下,叩头一拜:
“晚辈文薏然拜见表姥爷,拜见宋前辈!”
老庄主抬眸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
“老夫很久没见到过文家的人了,贝儿,将文姑娘扶起上座!”老庄主对着孙女道。
贝儿赶紧去扶起文薏然,让她坐在铺了锦布的太师椅上。
文薏然看见身姿挺拨、凜然而坐的宋原,一声不张,让人感到一股临渊持岳的气势。
这个目光炯炯之人,身上像是由铁骨钢筋搭建而成,坐姿如塔,他便是威振四方的宋原?
宋原只对她一领颌,没说话,那个不言不语不笑的表情,活像立在寺庙的一尊金刚大神。
看似慈祥的老太爷展棠,看她时,目光森冷寒气逼人,头发全白的老者,一点也没有老眼昏花的迹象。
文薏然不敢看他们,眼睛盯着雕刻精美的床榻。
“文姑娘在西庆城长大?”老庄主用平静的腔调,问。
“薏然自小和父母住在珠江口对出的一个海岛之上,六岁那年,父母出海遇风浪,没能回到岛上。
后来,季父接了我去了西庆城,和大父、大母、季父一起生活。去年,大母去世,大父身体抱恙,便住到山上的庭院里。”
文薏然道。
老庄主听完她说的话,手抚长须,垂眸,一声不吭,须臾,才道了一声:“是么。”
“祖父,我明儿带文姑娘上恒喜山转一转,让她熟习山上的环境。”展珩道。
“允。”老庄主道。
这时,侍女卫绢进门,说晚饭已准备好。
“一番辛劳赶路,你们都饿了,先吃饭,吃了饭带文姑娘在侠谷庭园选一间房住。
我看,就和曹阶住同一个庭院吧,曹阶身手了得,可以保护她。”老庄主仍然双目微阖,缓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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