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中的蝴蝶
手术室的自动门在身后合拢时，程砚初的白大褂下摆还在往下滴水。九月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把他困在急诊科到住院部的连廊上，此刻浅蓝色布料贴在腿上，像裹着一层潮湿的苔藓。
“程医生，3号床患者血压骤降！“护士的惊呼刺破走廊的嘈杂。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消毒水味的风，推开重症监护室的门，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扑面而来。二十三个小时前被送来的少女躺在层层管线中，苍白的脸陷在氧气面罩里，仿佛随时会融化在雪白的床单上。
“肾上腺素0.5mg静脉推注。“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腕，脉搏在指尖微弱跳动，像即将断线的风筝。监护仪的红光映在少女锁骨处的钻石发卡上，那是昨夜他从她攥紧的掌心里取出的，沾着血，却在冷光灯下折射出细碎的星光。
昨夜的情景在眼前闪回。暴雨冲刷着救护车顶棚，他跪在担架旁给女孩做胸外按压。十七八岁的年纪，湿透的白色连衣裙裹着单薄身躯，像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肇事司机瘫坐在警车后座喃喃自语：“她就这么从绿化带冲出来......“
“程医生！“
护士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监护仪上的波形逐渐平稳，他松开被自己掐出指印的手掌，这才发现少女睫毛在颤动。氧气面罩突然漫起白雾，那双眼睛睁开时，他看见暴雨夜路灯的光晕在其中碎裂。
“哥......哥？“沙哑的气音被呼吸机吞没大半。
砚初的听诊器从颈间滑落，金属头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少女的目光追着那道银光，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监测仪器再次发出尖锐警报。
“准备镇静剂！“他按住她扎着留置针的手背，冰凉的皮肤下血管在疯狂跳动。少女的指甲在他虎口抓出血痕，破碎的音节从唇间溢出：“不要...钢琴...血...“
当镇静剂缓缓推入静脉时，砚初注意到她右脚踝内侧的月牙形胎记。这个细节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孤儿院档案里的照片，泛黄的纸张上，被领养的女孩脚踝也有同样的印记。
“联系到家属了吗？“他转头问护士长。
“警察说她是凭空出现的。“护士长压低声音，“车祸现场三公里内的监控全坏了，随身物品只有......“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被血浸透的童话绘本，封面烫金标题《星星公主》已经模糊不清。
窗外惊雷炸响，少女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沉睡，湿漉漉的睫毛投下青色阴影。砚初鬼使神差地伸手拨开她额前碎发，却在碰到发丝的瞬间被电击般缩回手指——这个动作熟悉得可怕，仿佛在记忆深处重复过千百次。
凌晨三点查房时，他在病房外撞见可疑的黑影。穿连帽衫的男人正在翻看护士站的患者登记簿，听到脚步声立刻压低帽檐拐进安全通道。砚初追到楼梯间只看到晃动的防火门，地上一枚烟蒂还在冒着青烟。
回到病房时，少女的监测仪数据平稳，但枕头上散落着几根不属于她的深棕色短发。砚初站在床前凝视她沉睡的面容，突然发现她无意识蜷缩的姿势，像极了母亲去世那晚缩在衣柜里的自己。
清晨交班时，急诊科送来食物中毒的大学生。砚初在处置室缝合伤口时，听到走廊传来瓷器碎裂声。冲出去就看到414病房门口，护工推着清洁车仓皇后退：“她自己拔了输液管！“
少女赤脚站在一地狼藉中，病号服袖子卷到手肘，小臂上交错着新旧伤痕。她握着锋利的瓷片抵在颈间，后退时踩到玻璃渣，血珠顺着脚背滚落在地板上。
“都别过来！“她的声音带着小兽般的呜咽，瓷片在颈间压出红痕，“你们把我妈妈藏哪了？“
砚初解下听诊器慢慢靠近：“晚星，把那个给我。“昨夜警察在绘本扉页找到这个用铅笔写的名字，“你妈妈在等你痊愈。“
少女瞳孔猛地收缩，瓷片当啷落地。她扑进他怀里时带着雏菊香波的味道，泪水浸透他胸前的衬衫：“哥哥，他们说要送我走......“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砚初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她颤抖的脊背上。这个动作让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清晰——十二岁那年暴雨夜，母亲也是这样抱着他说“砚初不怕“，而此刻怀中的温度与那晚渐渐重叠。
“患者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主任医师在病历上签字时叹气，“联系不到家属的话，下周要转去福利院。“
那天傍晚砚初在储物柜前站了很久，钥匙圈上母亲留下的翡翠平安扣泛着幽光。当他拿着临时监护协议回到病房，看见晚星正对着窗户练习微笑。夕阳把她侧脸镀成金色，转过头时那个小心翼翼的讨好表情，让他想起被遗弃在宠物医院门口的布偶猫。
“在福利院他们会给我打针吗？“她捏着协议纸张轻声问，未愈的伤口从领口露出来，像朵将谢的玫瑰。
砚初把翡翠平安扣放进她掌心：“在你想起家在哪里之前，先跟我住。“说出这句话时，他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少女突然伸手触碰他眼尾泪痣，指尖温度烫得惊人：“我好像...见过这颗星星。“
夜色降临时，砚初在公寓楼下便利店买草莓牛奶。收银员找零时多看了他两眼：“程医生换发型了？“他摸着剪短两公分的发梢怔住，昨夜帮晚星剪开发结的剪刀还躺在急诊科处置室里。
电梯镜面映出他眼底的血丝，还有锁骨处被少女抓伤的红痕。当他在玄关按下密码锁时，突然想起晚星苏醒时喊的那声“哥哥“，那个口型在记忆中掀起风暴——二十三年前的孤儿院，被领养的女孩扒着铁门哭喊时，喊的也是这个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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