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芒种：梅子酒 栀子香 还有你的笑
博雅小学堂·节气家书
文 | 沈家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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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桐：
见字如面！
我最近呆在缙云的山上，海拔八百米，每日际会的无非是烟云草木，是天地间极寻常的东西，在我们所处的城市却极珍贵。我住在这里，一日又一日，总想着你也能来，夕阳西下，白云苍狗，你的童年应该要有这些美好的记忆。
因为海拔高，天亮的时间也早。我总在五点钟起床，窗外是青山，是蓄满了水的梯田，是层层叠叠望不到头的茭白地。我什么也不干，常在窗前等日出，偶尔也看看闲书，一抬头，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再一抬头，红霞满天，日头就要出来了。
有时候山下湿热，山上就会起雾。雾很大，随风吹在脸上，下雨一般，凉丝丝的，很舒坦。云雾经常是从山谷里升起的，不一会就弥漫住整个山林，而后一阵风，又以极快的速度收归山谷。
以前，我以为云海都会被吹到其他的地方去，在这里我才发现，有些云是有根的，它们会回到生起的地方。
多云雾的地方会产好茶。这里每年开春，会有采茶人上山，吃住都在这里。到了采茶期结束，又会空无一人。山里的茶只采一季，故而茶山常常寂寥。
有一天早晨，我带着十来个孩子去茶园采了一些，五点起床，六点出发，七点回来吃早饭。白粥就着馒头，小菜是阿姨自己做的雪菜炒嫩笋。
早餐吃完去上课，等回来吃午饭时，茶叶已经炒好了，每个孩子都泡了一杯，山泉水烹野茶，都说很香。孩子们闹哄哄的，全没有品茶的意境，像在喝酒。
我喝着它，比狮峰的龙井还有滋味。夏茶醇厚，滋味悠长，这是春茶难比的，也是时令给予的味道。
喝完这杯茶，小满就要过去了，芒种即将到来。
芒种是夏季的第三个节气。节气行走到此日，便是仲夏的开端了。
绿树浓荫夏日长，是极热却也是极美的时候，太阳的红与草木的绿相互映照着，一热一凉，是天地的阴阳之道。百谷也在生长，农历五月了，有芒的麦子正在收割，有芒的稻谷正在稼种，这是自然给予的希望。
早些年我结识过很多北方来的农民朋友，素日里在城里打工，各行各业都有，但到了这个时候，都要请假回家收麦子。
尤其是很多建筑工地，五月工人常常因此紧缺。这些无关乡愁，却又是乡愁；有归家的喜，也有奔波的忧。可是，桐桐，生活不就是如此么？
再早些时候，每到麦收，就有麦客行走阡陌。我没见过麦客，只在书里看到他们的身影。关中平原沃野千里，芒种一到，小麦自东往西渐次成熟，整片大地被太阳炙烤成金黄的海。
风从远方吹来，裹挟着新麦的香味，麦客也自东边出发，一顶草帽一把镰刀，随着翻滚的麦浪向西边席卷，在他们身后留下高高低低的麦茬，和深深浅浅的脚印。
自然给人以生养，节气教人以时令，这是先人留给我们的智慧。
而在千里之外，桐桐，你所居住的江南正在沐浴着一蓑烟雨，梅雨季节如约而至。
一般而言，芒种后第一个丙日入梅，小暑后第一个未日出梅。到了此时，在太平洋副热带高压的影响下，天气持续多雨，溽热难当，我素来不喜。
入梅后，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却又是极有意境的。读贺铸的词，则更觉得美好。贺铸本贺知章后人，作词尤美，多幽闲思怨，他有一首写梅雨的，末两句况味悠远：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也因了这句，人称贺梅子。以所咏之物入名号，当是极高的赞誉。
梅子黄时雨，当是此时。花谢果熟，梅子泡酒，这是自然送给初夏的礼物。桐桐，以前我和你说过，以梅入馔，是文人极喜爱的事，《诗经·周南》里说，“摽有梅，其实七兮！”，意思是说梅子开始凋零了，树上还有七成。这里的梅就是梅子。
在很长一段时间，人们用它来做调味品，所谓“若作和羹，尔唯盐梅”，它和盐一样重要。到了汉末，青梅煮酒，吃法就有意思起来了。
江浙梅园多，当地人也喜欢泡梅子酒。去年梅雨时我去苏州，就见着酒坊在泡梅子酒，老苏州的做法，一斤梅子一斤酒，再加七两糖，做出来的梅酒可以挂杯。女孩子喜欢，但于我而言就太甜了，和苏州菜一般，腻喉。
这个季节，除了梅子成熟，栀子也开花了。
石屋清珙有句诗，是这样写的：“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不必预思量。只今便道即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
梅子熟时栀子香，多自然的句子。不念过往，不忧未来，许多事看淡了，也就释怀了。
后来，弘一法师曾手抄过这首诗，他的字很拙，谈不上技法，却哪都让人舒坦。更主要的是，每个字都一颗颗的，极干净，能让你自然而然的透过书法进到内容里。佛家说，明心见性，大约就是如此。
桐桐，我想让你妈妈去野外剪一枝栀子回来，三五片叶子，五六个花苞，静静的养在水里，你写作业的时候可以看见它。两三天后，花苞裂开，满屋子都是香的，这香味真好闻，能让你记一辈子。
我更想你的课业能少一些，我带你来山上玩，给你讲这一草一木的故事。风过山岗，白茅的穗如浪般起伏，你摘了一捧栀子，又拿出一枝插入发鬓。
“漂亮么？”你笑着问我。
“漂亮！”
你笑着跳着跑入茅草的深处，天地悠悠，却又万籁俱寂，只有诗经里的歌声在草木间回响：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这些，是我的幻想。但我知道，你终将来看我，我的孩子。
愿你
安康
家智
芒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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