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分享 > 花名琐记郭义民

花名琐记郭义民

花匠小妙招
2024-10-10 07:41

    我喜欢养花，不觉中记下了许多花儿的名字，牡丹、玉兰、山丹丹、夜来香；短日照菊、铁杆海棠……，有的婀娜多姿，有的木讷憨厚，热热闹闹地生长，汇成一个庞大的家族。不管是在城里，抑或是在乡间，凡是我熟悉的花儿，几乎都有漂亮的名号。于是我在心里断言，世间的花儿都有一个美称，否则是断断算不得花儿的。
    前不久，偶读郭沫若的《百花齐放》集，始知我的孤陋寡闻了。集中收录的一〇一首新诗，写得妙趣横生，展现出一个争奇斗艳的百花世界。每首诗配有一幅精美的插图，咏诗赏画，启人心智，给人一种美的艺术享受，然而，使我更为惊异的是，在那百花之中，居然发现冠以粗俗名号的花儿——“死不了”。啊哈，这也配作花名儿么？花儿是美的象征。我以为“死不了”这名儿俗不可耐，不仅毫无美感可言，简直是对美的亵渎了。我愤愤然，当初这取名儿的人不是白痴，准是晕头转向了！然而，郭老并未一般见识，在他的诗中竟给予了热情的礼赞——
    我们是昔有、今有和永有的花草，
    我们的名号稀奇，就叫作“死不了”
    不信，请把我们的花朵连梗掐下，
    只要一插进土里，又能活得很好。
    ……
    读了郭老的诗作，再看那幅精美的插图，不知不觉中大受教益。原来这死不了名儿虽不雅，却也有它的可爱之处。它生命力极强，且表里如一，既不择地而生，更不乞盼虚荣，同那些只配在温室或阳台炫耀其紫色艳香的“少妇”，“阔少”相比，活得不是更加潇洒自在，令人津津乐道么？！
    为了寻觅死不了的踪迹，我去城里拜访了一位久负盛名退休闲居的花匠。当我说明来意，将郭老的《百花齐放》集呈于他的眼前时，老花匠笑容可掬，朗声笑道：“这书我见过。其实，死不了算不得名花，无须栽培，凡有水有土之处，到处都有它的身影。”回到乡间，百思不得其解，便去求教我的五爷。老人年过花甲，世代躬耕，见多识广，看罢画儿，捋着胡须大笑：“嗨，不但认得，还吃过它哩。你瞧这梗，你瞧这叶，你再瞧这花，不就是地里的马子菜么”！我恍然大悟，原来死不了就是马子菜，马子菜竟是死不了啊！
    我终于责备起自己的无知了。因为在那漫长的岁月里，马子菜同乡间父老生死相依，渡过不知多少艰难时日。只是那时人们从未将它当做花儿，饥肠辘辘时用它充饥活命，对于它的大恩大德，至今仍是不敢忘怀的。而我竟不知它还有另一个名儿——那个乍听粗俗而又可亲可爱的名号。
    一日无事，沿着田间小径一路走去，但见稼禾茁壮，一派勃勃生机。寻寻觅觅，终于在五爷家的田埂上找到它们的踪迹。农人的铁锄是无情的，而铁锄之下并未断送死不了的生机。呵，你这了不起的精英！五爷背着手猫腰走来，缓缓说道：“这东西命长的很，锄不尽，死不绝哟。你叫它花儿也好，死不了也罢，它根本不会计较这些的……”五爷所言极是。世间万物大概都有一个名号吧？然而，哪个名号不是由人取的呢？这使我想起一位身处逆境的“老朽”曾经对我说过的那番话来：“人生在世，有人不为名利所累，虽不重虚名，但却有名有声，活得光明磊落，受人敬重，有人贪图名利，却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让人去戳脊梁骨……”细细想来，自有一番道理。在瞧那一簇簇花儿，嫩闪闪，绿汪汪，虽处穷乡僻壤，却不因渺小而自卑，蓬勃向上，轻轻摇曳点点小花，悄无声息地生长、繁衍，全然忘却被世界遗忘的寂寞，以及一切大大小小出人头地的诱惑，好不潇洒，好不自在，我的心中顿觉释然。恍惚之中，我觉得我也变做一朵小小的死不了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