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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斌逸：花园小记

花匠小妙招
2025-12-03 13:05

花园小记

江苏省镇江市凌斌逸

一、蕃茄花园

一个月前，有一只空置的花盆里生出了一株很可疑的小苗。说它可疑，是这种子就独苗苗一个，没有谁去撒过，犹如杭州的飞来峰，只能用“大自然的神来之笔”来解释它的来源；其次呢是这株小苗怎么看怎么眼熟，像极了记忆中的一种蔬菜水果秧苗，不规则的叶片布满皱纹，努力地向水平面撑开，获取早晨洒在花盆中的每一缕阳光；嫩绿的茎杆上裹着毛绒绒的一层，像婴儿身上的胎毛，萌萌的，包裹住从花盆里蒸腾起的每一粒水珠。

虽然这侏植物的来历可疑，但顺着好奇心，我依然每日里给它浇水，眼看着一寸寸地长高，枝叶一圈圈地展开圈地运动，渐渐地将整个花盆霸占了下来。茎杆上绒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白森森獠牙般的气根。越靠近盆面泥层的地方，这气根就越粗、越长，仿佛那泥土有着无限的吸引力，有些根须甚至已经直直地、硬生生地从杆茎上伸出插入泥土中，吸取更多的营养。而往茎杆的上部去，绿色的表皮下有隐隐约约的小白点，那些气根随时准备破皮而出，只要它们能感受到泥土的接近的话。总之，这株植物的杆茎怎么看怎么瘆得慌，很像入侵的外星物种。

挂满了疑问的不明植物越长越像我记忆中的那棵了。它是蕃茄，没错，就是蕃茄。对这种植物我有着很深的印象。

我的老家在丹徒的荣炳乡，盛产大米的一处水乡。那里的村民因为太擅长水稻的种植了，反而对蔬菜们有些轻心，特别是瓜果类的蔬菜。我的外公是隔壁县乡的一位菜农，一年到头就靠种些蔬菜挑到各处去换些收入。在我小的时候，每到夏天，最喜欢去的就是外公家了，蕃茄、黄瓜随便吃，无论哪一个都是脆崩崩、香喷喷的。母亲说，作为菜农的女儿，嫁到荣炳后一年四季总吃些青菜、韭菜和豇豆等蔬菜，很不习惯没个大变化，便学着外公的技艺栽些蕃茄黄瓜什么的换换品味。我记得母亲栽下的第一垄蕃茄就在一条小河边，面积约半分地左右。在河边栽种图的是浇水方便，省得担水走远路了（其实也不太远，也就多走几百米而已）。因为这蕃茄只是供自己食用，就没有栽市场上常见的那种像馒头般大的品种，就选用了一种叫“鸡蛋蕃茄”的品种。叫它“鸡蛋蕃茄”不是它的营养价值能和鸡蛋比肩，而是大小和鸡蛋一般，嘴大点的三口就没了。

七、八月是蕃茄的成熟季，每天早上我和弟弟都要拎只篮子去菜地采蕃茄，它将是我们食用一天的水果和中午烧汤的菜料。蕃茄也算是高产的蔬菜了，每天早上一到菜地就能看到点点“红星”闪烁在绿色的枝叶间，一只只像灯泡一样，圆滚滚的，由里向外透着亮色，将田地里照得亮晃晃的。自然生长成熟的蕃茄色泽红润，表皮下还会散布着白霜似的斑点，靠近鼻尖就能闻到里面透出的悠悠香味。从蕃茄的顶部破开一条小口，捏着皮轻轻四向一拉，一只去皮蕃茄就完整地呈现在眼前，没有一丝粘连的阻滞感。新鲜的蕃茄入嘴后有一种绵软的舒适，果肉像在糖碗里滚过一样，能看到一粒粒晶晶亮的微点，粉粉的，甜甜的；浅绿的蕃茄籽被淡红的囊衣所包裹，微微的酸，带着一点夜晚的凉快，轻轻一吸，全部入口，爽极了，是那个物质匮乏年代我们家的天然冷饮。蕃茄虽然好吃，但吃多了也不行，特别像我们兄弟俩这样整天拿它又当水果又当菜的，连吃一个月后，牙终于被我们吃得泛酸了。

花盆里的蕃茄终于开花了，小小的，黄黄的，花瓣很长，花型有些像吊兰的花，而且一长就是一串，像把多齿梳一样从茎杆上伸出去，花序左右各四、五个地对称地挂在两边。花序谢了以后，花蒂处会有一粒微小的绿点子，而它会一天比一天地膨大，像小灯笼似地对称悬挂着。以前我只知道去田里采成熟了的蕃茄，并不清楚它是怎样的生长过程，现在正好将它从小到大观察个透彻。长在我花盆里的这棵蕃茄果型不大，看样子是圣女果品种，也许是鸟雀们捎来的礼物（杭州的飞来峰可能也是神鸟衔来的种子，在西湖边一寸寸长高的，山也是有生命的）。现在，这株蕃茄已经长到了半米高，是阳台上最高大的植物了，在其它小型植物的映衬下，这片小小的花架俨然成了一座蕃茄花园。

二、蔷薇

门外草坪的一角种了一株蔷薇，是几年前同事送给我的。这株蔷薇让我时时想起少年时的故乡，想起江南春夏夜时乡村里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村舍边蔷薇盛开的温馨。那时我家住的是老宅，而且是老宅正中的一间分户，两边不透气。如果不是前庭有个天井，那我们就像是闷在夹心饼干里的馅一样，一年到头都是扁扁的压抑的心情。天井约40平方大小，母亲就在天井的东北角种了一株蔷薇，那蔷薇长了几年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每年春夏时，从院角里到高墙外爬得密密麻麻的，一朵一朵的洋红色小花圈着白芯黄蕊儿缀落在那一瀑绿流上，煞是好看，给沉闷阴晦的老宅增添了一抺亮色。

蔷薇的花不同于一般藤本植物的花，很耐开也很耐看。早晨时还是花包一个呢，近中午时便一下子怒放了，而颜色以洋红为主，间杂着玖瑰红、粉白等基因突变色。这花一长就是一簇一簇的，小花蕾挤挤拥拥的，一个挨着一个，往往是先开了其中的一朵，然后其它的由小到大排着队等着开放，最后就开成了一团一团的。蔷薇花也同人一样，懂得工作也懂得休息，开了一天了，累了，到傍晚黄昏时便收起花瓣美美地睡上一觉，待养足了精气神，到第二天早晨时又灿烂地开放、欢笑。所以，它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仿佛这花朵昨天根本就没开放过，今天是它的第一次绽开。蔷薇的花期很长，一朵花的生命可以持续反复开放一周以上，整株的花朵此起彼伏，能持续个把月。所以每年开花的时节就是我家小院最美丽的时候，是给我印象最深的时候。

院角这丛蔷薇是后来随着搬家才移到现在的院子里的，刚回来的时候是栽在花盆里，只有五厘米高，顶端长了一根新芽。而后的一年里，这株蔷薇就像宝贝一样供放在阳台内窗边，每天记得给他洒水，隔两个月就要施些肥，眼看着那芽点冒出一个又一个，逐渐茂盛起来，抽出来的枝条能伸出两米多远，它已从一个小毛孩出落成大姑娘了，只等着初露芳容的那一刻。发现蔷薇冒出了花蕾是今年的清明时候，一场清明的春雨催出了一树的花蕾，然后这些小花蕾就一点点地长，花萼一丝丝地裂，慢悠悠地，不急不慌，矜持中有些傲骄，两个星期下来才终于从那半眯的花萼的缝隙中透出些微的红，真正是等得人心都碎了。

清晨，窗外窸窸窣窣地下起了小雨，打在外阳台的蔷薇上沙沙地响。我心中一阵暗喜，有这春雨的相助，那蓬蔷薇怕是要开了。起床，察看，果不其然，倾泻而下的绿丛中已率先绽开了两朵，其它一些也松开了花萼的环抱，含羞带雨，楚楚动人。第一朵蔷薇的绽放如同一声发令枪响，拉开了花儿们斗艳的大幕。随后的日子里，各枝头粉的、红的、白的星星点点，有的盛开，有的含苞欲放，有的犹抱琵琶半摭面，姿态各异。虽然蔷薇的花型较小，但它能将各种花卉的形态模拟得维妙维肖，有的艳似玖瑰，有的雍如牡丹，这阳台外小小的花架被打扮成一个迷你的小花园，流翠飞红，热闹非凡。

“当户种蔷薇，枝叶太葳蕤。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周日的午后，春日的暖阳洒在花丛上，找一软枕在飘窗上靠坐了，远远地看着，一份辛苦劳作后小有收获的惬意伴着那花香扑面而来。好熟悉的味道！

三、春天是什么

春天是什么

春天是一位篾匠

腰上挂着镶钻的篾刀

灰色的冬阳被它剖成七彩丝线

织成红的花、绿的叶

紫色的缨络

和蓝色的轻纱

把它们挂在树上、铺在地上

编在姑娘的长发里

飘荡在清爽的长空里

春天是什么

春天是一位吃货

随身带着渔篓子、小铲子

三月的大地就是他多彩的菜园

采摘香的韭、鲜的莓

新长的芦芽

和肥美的河豚

可以蒸了、煮了、炒了

他的锅里桌上

总是飘散着诱人的香味

春天是什么

春天是一位乐师

有一把阿波罗赠予的里拉琴

婉转悠扬的天籁从他指间缓缓流淌

调拨虫的鸣、莺的啼

孩童的欢笑

和小溪的潺潺

这是春天的诗和歌

借着春天的笔

写在你我的眼里、耳里、心里

四、虞美人

盆里的虞美人从昨天起就绽开了，凌晨的一场雨又催开了两朵，正好是一朵凋零，一朵盛开，一朵初放，给我一个很好的对比观察机会。种植这些虞美人纯粹是个偶然，上个月翻工具箱，找到一包贴了“矮牵牛”标签的种子，便一把洒在了空地和盆里，然后就幻想那满地满盆鲜艳的小花朵盛开的美景了。种子很争气，很快就发芽染绿了黑色培土，但长着长着就不对头了。矮牵牛的叶子不大，呈水滴椭圆形，而这长高了的小苗的叶子却是细长带蕾丝花边的，就像镇江的高速公路匝道，老长，绕了近十公里。用“形色”APP一查，说是“茼蒿”。真是哭笑不得，真是奸商啊。那天早上正好下面条缺青菜，就挼了一把，洗净，很嫩。临下锅前，心里泛起犹豫，万一不是呢？万一中毒了就不好了，还有那么多“债务”没了结呢。这个犹豫事后证明是正确的，没过一周，这些“茼蒿”顶端长出了一粒粒的小瓜，毛绒绒的，两天后又一个接一个地低下头去。这时再用“形色”一扫，才知道这是“虞美人”。“虞美人”和罂粟同科，几年前我种过一棵罂粟，观察过它完整的生长过程。罂粟花比虞美人更妖艳，但罂粟花苞在开放过程中没有“脱壳”的现象，而且茎杆很长，单枝多头。相同的是，两者的花苞在形成后开放前，都有先挺立，再低头，最后昂首绽放的特征。虞美人既然和罂粟同科，其汁液也是略有相同功效的，想到之前拔了一把差点去下面条，心里真是庆幸自己的理智，弄不好真有可能中毒了啊！

五、墨西哥羽毛草

很多人除了养花还养草，他们养的草一般是菖蒲，一种低矮的喜水的像青草般的植物，我也养了一小团菖蒲，除了菖蒲还有一种特别的野草，叶子比麦芒还要纤细，但没有麦芒的坚挺，它总是垂着柔软的长发，随风飘扬。我第一次见到这种野草是在捷克的王宫花园，三四丛茂盛得像芦苇一样的野草被精心修剪的绿篱圈着，淡黄色的针叶像喷泉般涌出草坪，喷向天空。背后，宫廷圆舞曲冲出古堡深色高墙上的窗口，回荡在花园里。贝多芬，这草应该叫贝多芬，雄狮般的乱发，鹤立而卓绝的才华；或者叫切•格瓦拉，不羁的叛逆，悲壮而理想的光环。旅游归来后，一直对这野草念念不忘，好在有万能的淘宝，凭着一张现场照片就不仅知道它的准确名字叫“墨西哥羽毛草”，而且在淘宝上跟踪并买到了这种植物。

墨西哥羽毛草很耐环境，一抔黄土，两杯清水，它就在我不大的花盆里安下身来。风来雨去，秋来叶归，羽毛草兀自生长，茕茕独立，满园的鲜花开了谢，谢了开，只有它始终如一，终日里披一肩草发，仰望天空，像王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像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我的窗台前摆了五、六盆植物，随着季节上下更替，内外交换，羽毛草从安身起就没换过地方，始终占据着窗台视野的中心位置，一蓬黄发飘逸在半空中，像浮散在尘世里的道家的拂子，如徘徊在心底里的孤独、忧伤，在日月星辰下渐渐地净化、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