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紫色花季
不经意间，一路繁花的人间四月天，就要隐没在刚刚还是花团锦簇，却已春意渐远的暮春背后了。
“柔似浅云初照水，娇如粉蝶扑流霞”“淡淡微红色不深，依依偏得似春心”……千姿百媚的花姑娘，在人间舞台次第登场，盛装绽放不几日，便在人们意犹未尽的目光里，残留遍地红妆、一缕幽香，黯然离去了。
一时间，山上的杏花、梨花、桃花，路旁的玉兰、连翘、樱花、海棠……只能在手机图库里再见倩影。春天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每天繁花争艳的朋友圈也顿失颜色。
临近四月底的一天，母亲手机发来一张她拍的图片，是家门口那堆马莲开花了。墙根儿底下的马莲堆里，几朵紫色小花在墨绿叶子间怯怯地开着，娇俏的惹人怜爱。
“小皮球，圆溜溜，马莲开花二十一”。母亲发来的马莲花，让我想起了儿时童谣，一股暖意在心里荡漾开来。小巧的紫色马莲花，美的素雅又青涩，它们隔着手机，把遥远的童年画面缓缓送到眼前。
家乡端午节包粽子的缠绳，用的是马莲叶。村里几乎每家门口儿都种一堆马莲，等马莲叶子长长了，收割下来，晾晒干，备着来年端午用。
那时候，满街马莲多的像家家数不过来的孩子，谁也没有工夫正眼看它。开在街门外的马莲花，自然比不过养在院子里的花尊贵，它们蔽在街门旁，在疲于生计的人们的漠视下，寂寞地开着。只有淘气的孩子，偶尔盯上它们两眼，随手薅下几支，把玩一会儿，便扔得满街都是。
我算是村里不多见的喜欢马莲花的孩子。每到花开，我就采下一些，插在装了水的瓶瓶罐罐里，摆在家里桌子上窗台上。喜欢马莲花的我，又时常会因为放在家里的花上藏着蚂蚁，被祖母训斥。
母亲发来马莲花的同一天，多日不见花的手机朋友圈，也出现了花。我的朋友圈里多是一些心怀诗和远方的姐妹，借着她们的美图，足不出户，就可畅游各地，观景赏花。
那个朋友发的九宫格。一袭白衣，嫣然浅笑的她，站在一架盛开的紫藤花下。“藤花无次第，万朵一时开”，一串串艳美丰硕的紫藤花，铺满藤架，像瀑布一样从穿廊两旁倾泻而下，美得炫目。
初识紫藤花，在老姑出嫁的时候。老姑的嫁妆里有个玻璃画四条屏，那曾经也是祖母的陪嫁，三十年代，她家世很好的娘家从上海给她购置的嫁妆，农村少见的稀罕物。
玻璃画古香古色，每幅条屏上画着不同的花，花上落着不一样的鸟。花和鸟画得活灵活现，变化角度看，画儿的色彩闪烁变幻，美轮美奂。
那时候在农村，见的花少，条屏上的四种花，我就认得菊花。我最稀罕的，是一串紫色的花，花朵似开未开，饱满圆润，像串淡紫的葡萄，低垂着美丽修长的腰身。对它，我可谓一见钟情。每次去老姑家，我都要盯着那串紫花看上半天，遗憾的是，谁也说不清那是什么花。直到十几年以后，才知道它的名字叫紫藤。
紫藤开了，紧跟着它开的花还是紫色的。也是奇怪了，我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呢？四月末、五月初，周边开的花，竟然多数是紫色的。
步行上班，绿道两旁，落英遍地。对比之前的一路樱花灿烂，顿感失落。走了一会儿，前面绿地上，摇曳着星星点点的紫色。近看，原来是鸢尾花。一朵朵美丽鸢尾，隐在绿树绿地间，微风下舞动着紫色的优雅。
周末，去郊区村庄办事儿。老远儿望见，一座座老房子旁边，站着缀满了梧桐花的梧桐树（其实是泡桐，胶东民间称梧桐），大片大片淡紫的花，游动在轻风里，如云似霞，在古朴的村落里飘浮。
这个场面带来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小时候，邻居家有棵梧桐树，开花季节，半树繁花搭在我家墙头上，那面开着紫色花朵的墙，是我儿时见到的最美景致。刚上育红班的我，每天都依着院儿里的照壁，仰脖儿观赏那道花墙。一天，又一天，直到把紫色小喇叭一样的梧桐花，看败了，看落了……然后满心惆怅地捡拾起地上枯萎的落花，一朵一朵放在棉槐条子编的小篓子里，就差把花葬了，也成了“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林黛玉，至今还把它当笑话讲。
和朋友聊天儿，把我的发现说给了她听。她也说没有注意过，还有这么个“紫色花季”。略一思衬，她就认同了，还说，她单位院子里的紫丁香，马上也要开了。
朋友说紫色代表浪漫、神秘、高贵，是她最喜欢的颜色，问我喜欢什么颜色，我竟一时语噻，答不上来。其实，现在的我真的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如果说二十年以前，我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紫色。
也许是生来自带的喜欢，也许是小时候在村子里见多了梧桐花和马莲花，也许是因为长大以后琼瑶的小说看多了，反正那时候就是喜欢紫色。
说起受琼瑶小说影响，那个年代的女孩子应该都有印象，虽然现如今大家都把那个时代的“琼瑶现象”加以否定，可那时候确实很多女孩儿都有一个琼瑶梦。大家捧着琼瑶小说，随着哭，跟着笑，宁可饭不吃，也要一口气儿把小说看完。我也是个痴迷者，天天挑灯夜战熬半夜，把琼瑶的几十本小说都看过了。
小说里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深深吸引着我们这些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故事里美丽温柔的女主角，更是我们仿效的对象。好像那些弱不禁风满脸哀怨的女主角，许多都与紫色有关联，要么名字里带“紫”字儿，要么她们身上穿着漂亮的紫色洋装。
上高一那年，表姐刚谈恋爱，还是男朋友的表姐夫去外地出差，给她买了件紫色乔其纱上衣，表姐穿着小，送给了我。我穿上轻柔飘逸的紫色衣服，把长马尾披散开来，对着镜子一看，紫衣飘飘，秀发披肩，高挑瘦削，还真有些琼瑶人物的影子。骑着自行车上学的路上，长发被初夏的海风轻轻撩起，胸前飞舞着蝴蝶一样的紫色飘带，瞬间感觉进入了琼瑶小说里……
前几年，女儿翻看我的高中毕业集体照，半天没有找到哪个是我，我要指给她看，她说自己找，自言自语，当年那个浪漫的女孩子，应该穿了紫色衣服吧。我笑着回她，还真是。
外甥女出生，起名字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哪能放过自己喜欢的“紫”？就给她起了个“紫薇”的名字。那时候，琼瑶还没写《还珠格格》呢。外甥女四五岁时，热播电视剧《还珠格格》，她从幼儿园一回家就哭，说小朋友都叫她紫薇格格，她不要这个名字，无奈，把名字改了。
前些年，女儿听说了这件事，万分“惊恐”地说，你怎么能给她起这么个名字？也太俗了吧!然后撇着嘴说，幸好您嘴下留情，没有给我起个“紫丁香”，我可不愿意是那个油纸伞下，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说完，嘎嘎笑着，风一样跑开了。
结婚后，买第一个房子，装修设计、家居装饰都是我亲力亲为，大权在手，当然忘不了我最爱颜色的运用了。于是，卧室里，窗帘、窗纱、床品、饰品，都是深浅不一的紫……
不再喜欢紫色，或者说是已经忘记自己喜欢紫色，都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了，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想一想，或许，是始于喜欢上了温馨的厨房，厨房里功能各异的炊具，一堆五颜六色的食材，一顿亲手做好装在别致餐具里的精致早餐，一餐大半天忙活出来的色香味俱全的可口午饭……重要的，是那一起围坐享用美食的家人。
或许，是始于每天半夜去学校接下了晚自习的孩子，往返医院照顾生病的老人，自己忙忙碌碌的工作。
人生路途上的紫色花季，不知不觉中走失在生活的烟火里，像这个路途上所有走过的路一样，走过了，就不再复返，但我们不必遗憾，总会在另一段路上，有更美的遇见。
欣慰的是，大自然里这个美丽的紫色花季，虽然也将转瞬即逝，可是它不同于烟火俗世里的我们，一场轮回，它还会回来，不负我们的期待，再见于每个最美的春天。
作者简介：石爱云，长岛人，居莱山。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市散文学会理事，烟台市作协第四届理事。
责编：李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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