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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火、造假、洗脑、收割：资本如何一步步PUA饭圈粉丝？

花匠小妙招
2026-01-01 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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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社会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圈子都在被疯狂的饭圈文化入侵？

以前看娱乐圈粉丝给对家明星P遗照、私生饭跟踪到明星家里，我觉得已经够疯了，没想到这两年，这种疯狂行为开始在各种圈子里蔓延。

体育圈有拿AI做假视频造谣对家运动员贿赂裁判结果被送进去的，有给偶像包一个红旗车队开到马路上庆生的。电竞圈粉丝开盒网暴、逼俱乐部换选手、跟踪选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还有LOL的明星选手去医院做检查，一堆私生饭能把医院大厅堵得水泄不通。

现在甚至连动物园里不同大熊猫的饭圈粉，都会因为大熊猫的“营业时间”相互撕逼。而最让我震惊的还得是历史人物的饭圈，我之前见过秦始皇的粉丝发帖警告李世民的粉丝，要是再拉踩秦始皇，就诅咒李世民被拍成偶像剧，短短两行字，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绝望的文盲。

追星我可以理解。圈内师老师上学时也喜欢孙燕姿、周杰伦，也在诺维斯基贴吧和别的球迷吵过架，但从来没想过要顺着网线去举报、开盒对家粉丝或者诅咒别的明星，更别提公开造谣诋毁这些违法行为了。

这种充满攻击性的饭圈文化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又为什么会越来越疯魔甚至走向失控？这种玩法究竟是怎么一步步从娱乐圈向各种圈子渗透的？

带着好奇，我查阅了过去二十多年里，几十篇研究粉丝文化的论文以及大量关于粉丝经济的报告，又找娱乐圈、体育圈、乙游圈、电竞圈的十几位粉丝聊了聊，甚至还去咨询了一些经常和顶流明星团队合作的圈内老板，终于理清了资本是如何利用粉丝的焦虑，把饭圈变成割之不尽的韭菜永动机的。

在聊饭圈文化是怎么疯魔的之前，得先明确一下什么是饭圈，它和追星又有什么不同。

北大的胡泳教授给过一个定义：饭圈文化是粉丝群体以网络社交平台为主要空间，围绕明星展开的生产和消费，有特定的圈层传播模式和群体内运作机制。关键词有4个：互联网、生产、消费，以及特定的运作机制。

师老师给大家翻译一下：如果你只是喜欢看我的文章，顺手给个在看，但是这篇文章发出来后我被明星的粉丝们给骂了，你们说师老师行为不要上升到我们粉丝，我只是给他点了个赞，那大家只满足了“互联网”一个条件，就是我普通的粉丝。

但如果我一发文章，大家就要刷评论、做数据，留言里面全是“老公好帅”，时不时还会剪剪我的视频cut、写写我的同人文、硬磕我和刘亦菲的CP，这属于参与“生产”了；而要是我一发恰饭的文章你们就买买买支持，我直播还给我氪金打赏，这属于参与了“消费”；最重要的是大家有套特定的机制，或者规矩，比如不能说师老师又胖了、不能提我股票亏了，这些都满足的话，那你们就是我的饭圈粉了。

要是再进一步，只要我文章数据不好，你们就骂平台，说资本给我做局了；但凡别的账号和我发了一样的选题，你们就去骂他抄袭；如果有人批评我的文章不好，你们就开盒网暴他，那这就对应了现在很多极端的疯批饭圈。

所以说，追星不等于饭圈，饭圈是粉丝集体行为的一个有一定规则的“合集”，而饭圈行为也不能等同于网暴、私生饭、网络撕逼这些疯狂甚至违法的行为。

按照这个定义，我们会发现早在20年前李宇春、周笔畅参加超女那会，中国就有饭圈文化了，当年有很多粉丝都会通过贴吧组织网友发短信投票。那时也会有一些相对极端的粉丝，比如长沙一个土豪就花50万买了1万张电话卡来给李宇春投票，只不过这些都还只是个例，大部分粉丝都还只是发动身边的人投投票，在网上分享点观点和视频，基本上算圈地自萌。

真正推动饭圈文化走向疯魔的，是互联网资本。

2014年，微博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这年底，微博的CEO夹总第一次提出，“微博是连接品牌与粉丝的工具”，然后就修改了推流机制，要对转评赞三大互动数据高的微博给予优先曝光。

现在回头看这一招简直是顶级阳谋，当时正赶上TFBOYS出道、鹿晗等归国四子回内娱发展，中国偶像产业迎来爆发，微博又是当年最重要的社交平台，粉丝都希望他们的偶像在微博上有更多曝光，于是刷数据就慢慢流行了起来。

2015年6月，王俊凯一条微博的累计转发量超过4277万次，刷新了世界吉尼斯纪录。几个月后，鹿晗一条微博的评论数超过了1亿，也刷新了世界纪录。显然，这些数据都是粉丝们为了给偶像撑场子硬刷出来。

品牌方一看，明星在微博上互动热度这么高，和明星合作，粉丝还猛猛给你控评、刷点赞、买产品，这生意简直不要太划算，于是都愿意跑到微博上投广告，粉丝流量经济就这样开始在互联网上爆发。诞生前5年一直在亏钱的微博直接在2015年首次盈利就爆赚好几个亿。

一看搞粉丝经济这么赚钱，微博转头又做了超级话题的功能，一个超话就相当于是一个社区，粉丝可以在自己偶像的超话里签到、发帖互动，为了激励大家发帖，微博还设立了各种榜单，粉丝发帖量、评论量多的超话，就能在榜单上排在靠前的位置。

这招实在是太狠了，排名一出来，粉丝们想不刷数据都不行了。以前鹿晗粉丝刷世界纪录，别家粉丝还可以不接招，说是鹿晗粉丝自嗨，现在有一个官方榜单了，别人都刷你不刷的话，将来你家哥哥姐姐在榜上连名字都找不到，丢人事小，关键是大家都担心，金主会觉得自己的爱豆没有人气，影响他们的事业。

一位有20年追星经历的粉丝和我说，早年她追星从不关心数据，但是2015年之后，周围的粉丝都开始做数据来支持偶像的事业，受此影响，她专门注册了微博小号，熬夜给喜欢的演员刷评论、拉投票、写肉麻的情话，经常能忙到凌晨四五点。有时候熬不下去的时候，明星的大粉就会来宣传，数据和销量对我们的哥哥很重要，大家一定要加油做下去。

大粉最开始指的是一个饭圈里贡献大、活跃度高的粉丝，不少大粉一年能给偶像花好几百万，有的甚至能花上千万钱给偶像买大牌代言资源，因此他们和明星团队的关系都特别好，常常能拿到很多独家的消息，或者能直接和明星对话，普通粉丝也会特别信任他们。

但有从业者和我坦言，真爱大粉非常不可控，资本既需要他们，也忌惮他们。所以随着饭圈掺杂的利益越来越多，很多公司都开始自己培养假的大粉，捏造一些为爱不顾一切的虚假粉丝人设，很多大粉账号背后都是团队在运营的，运营者每个月还能从经纪公司拿工资。

这类大粉号的职责，就是在各种销售、冲榜的关键期，用各种话术来给粉丝们洗脑、散播焦虑，像什么哥哥现在只剩下我们了、数据销量这么差他会心寒的、我们的付出他都看得到，裹挟着粉丝为爱花钱，然后从中获利。

一旦有人从粉丝经济里赚到了钱，贪婪就会蔓延开来。

最终在平台、经纪公司和大粉的合谋下，原本只是粉丝出于热爱形成的圈子，渐渐开始变成了一个生意场：明星收获了流量，向资本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片约和代言不断，而且价格越来越高；品牌方、片方，获得了一批义务宣传员，粉丝们都愿意花钱冲销量、冲票房，请了明星就能赚钱，所以也越来越乐意找明星代言、演戏，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微博这样的互联网公司两头吃，赚了品牌的广告费，又赚了粉丝的会员费、虚拟礼物充值费，利润步步走高。

只有普通粉丝，省吃俭用冲销量，熬夜加班刷数据，天天看烂片、烂剧、烂综艺，还得眼含热泪说哥哥好辛苦好努力。

不过很多粉丝不仅不觉得委屈，还想为偶像做更多。在日复一日的数据战争和资本算计当中，饭圈也进一步进化，逐渐从早年的散兵作战、一个人给哥哥留言点赞写情书，变成了有组织的复杂应援体系。

一个成熟的明星后援会至少要包含财务组、网宣组、反黑组和数据组等7大职能部门，每个部门下又会有3到8个细分的业务组，其中数据组就分成专门打榜的打投组、刷评论转发的轮博组和数据分析组。

我当初有一个实习生在某211大学念书时就当过数据女工，尽管她的生活已经被学习、实习给塞满了，但她还是从后援会那拿到了10个各种平台的账号，每天挤时间给某个想在节目里出道的练习生维护评论点赞投票，经常一忙就忙好几个小时，如果哪天实在是忙不过来，还得提前打报告请假。

这么离谱的工作，居然还是她努力争取来的，在正式加入数据组之前，后援会要对她的超话等级、朋友圈发言、代言购买记录做背调，比当公务员搞政审都要严格，这都是为了证明她是真爱粉而不是对家派的卧底，防止她拿着这些账号搞事情。

但这还不是最夸张的。一家艺人宣传公司的老板告诉我，很多数据光靠人刷还不够，以前监管不严的时候，很多后援会都会租很多服务器，用黑客技术模拟真人去刷数据、刷评论——外人只看到了离谱的数字，却不知道这背后，有堪比好莱坞大片的商战和科技战。

眼看着饭圈的韭菜们越发茁壮，终于，资本挥出了最狠的一刀。

2018年，《偶像练习生》和《创造101》两档选秀综艺问世，在这种节目里，粉丝们需要通过网络投票的方式，选择出可以出道的练习生。

投票可以说是超话排名的升级版，节目也会定期公布选手排名，不同的是，微博数据差影响星途更多停留在粉丝的想象里，但在综艺中，娱乐圈你死我活的残酷被具象化了，101位参赛选手里，排名低的选手要不断被淘汰，而就算挤进了最后的成团名单，靠后团员的曝光度、资源也不如名次靠前的选手，在这里，数据差的就是要低人一等。

面对不容有失的出道战争，粉丝只能不停地充视频网站会员、买节目赞助商的产品来获得投票资格。

有媒体估算，从2018年到2021年，爱奇艺一共办了4档偶像综艺，会员和赞助收益预计超过40亿。要是再算上腾讯和优酷做的同类型选秀节目，短短4年，视频平台用这套模式赚了百亿之巨。

平台并不是唯一从中获利的。一位《创造101》的粉丝告诉我，成团夜当晚，她喜欢的选手和别的选手票数接近，后援会就开始发动粉丝们加大集资力度，给偶像冲票。

那一晚，所有粉丝为各自喜欢的选手集资金额超过了4000万，但是这些钱到底怎么花了，有没有全部去给偶像投票，没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网传当天过后有的后援会高层就直接卷钱跑路喜提海景房了。

偶像综艺的出现进一步恶化了饭圈的生态，一场场出道战、数据厮杀，让万千中国年轻人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娱乐资本的残酷。

更重要的是，个体一旦陷入群体无意识地狂欢里，道德、理性就会渐渐被吞噬，开始打心底认可娱乐圈那套权力的游戏，非友即敌的阵营思维、你有我无的竞争逻辑、花了钱才配说爱的价值观念，就此成为了饭圈的广泛共识。

随着越来越多年轻人接纳了这套规则和价值观，疯魔的饭圈文化，终于开始从娱乐圈入侵其他圈子。

最先感受到这股文化入侵的，是体育圈。2016年，微博发力超话、大力推广娱乐内容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里约奥运会，意外成就很多体育明星在社交平台上的走红，奥运会之后，很多体育明星开始频繁直播、上综艺、上杂志封面，进一步巩固了自身流量，也为日后的饭圈化打下了基础。

其中最大的受益者是当时的国乒。里约奥运会后，以前门票都送不出去的乒乓球比赛立马一票难求，头部选手们都开始享受粉丝控评、代言和时尚杂志封面不断等娱乐圈顶流才有的待遇。

而一旦粉丝、流量和资本关注度开始向一个圈子汇集，饭圈文化自然就有了发酵的土壤。

到这两年，乒乓球饭圈化已经成了一个社会话题，给不喜欢的国乒选手喝倒彩、辱骂网暴运动员、粉丝花钱冲杂志销量这些娱乐圈的常规操作，居然成为了乒乓球圈的日常。乒乓球粉们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些话：希望国乒能给某某运动员重视，某某选手为国争光这么努力为啥还要黑他？像不像娱乐圈那套我家哥哥挡了谁的路、又被资本做局了的话术？

既然乒乓球圈子里可以有饭圈，其他圈子当然也可以。紧跟着乒乓球的步伐，电竞、相声、音乐剧、喜剧、乙游……有越来越多行业都在资本的加持下，主动引入或迎合饭圈文化。

某个乙游的粉丝和师老师说，乙游圈的狂热程度完全不输娱乐圈，大家每天早上一起来就在比，比谁喜欢的角色谷子销量更高，比谁拉动的流水更多。

今年某游戏里的人气角色生日时，“生贺组”一口气发布了50多个应援活动，包括在纽约时代广场、东京涩谷以及全国几百个商圈承包大屏播放生日物料，甚至还包了一架客机，把内饰都换成了庆生图，光应援费就花了好几百万。

到后来，饭圈那套思维逻辑早就已经刻进了网友的DNA里，只要进到一个新圈子，大家就会条件反射般的带入到饭圈角色里开始厮杀博弈，哪怕像历史人物这样根本没有资本在运营推动的地方，也开始出现拉踩和互喷这样的现象。

2021年后，国家开始严打畸形的饭圈文化，微博关闭了超话排名，偶像综艺也因为“倒奶事件”等而暂停。本以为饭圈狂热要就此降温了，没想到粉丝们却被迫更卷了。

我接触过的粉丝们都说，有微博超话排名的时候，只需要把榜单上的数据做好看就行，但是现在没了这个目标，为了维护自家爱豆，什么数据都得做，从代言数到各个平台的热搜数，都得和别人做比较，追星反而比之前更累了。

说到这里，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有一个疑问。混饭圈这么累，无时无刻不在操心各种数据、口碑，时不时还得和别家粉丝勾心斗角，比上班都累，为什么粉丝们就是停不下来呢？

因为通过付出换来的情绪价值，为很多迷茫的粉丝提供了一个逃离现实的窗口。

偶像工业更成熟的日韩其实早已经历过这种狂热。日本的经济学家田中秀臣就发现，日本追星最狂热的是70、80年代出生的“通缩一代”。这代人毕业就撞上日本经济泡沫破裂，再拼命也难找到好工作。于是，强调“努力、成长”的偶像团体火了，他们“越努力越幸运”的人生剧本，恰恰治愈了现实中求而不得的年轻人，让他们看到了“理想中的自己”本该有的样子。

中国、韩国也是这样，当社会步入高速发展后的平台期，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内卷成为日常的时候，高度组织化、能提供情感支持和集体归属感的饭圈，以及偶像身上承载的“努力就有回报”的确定性，就构成了一个逃避现实的精神出口。很多时候，追星不仅仅是种娱乐，更是一种对现实压力的回应和情感代偿。

社会竞争压力越大，人越渴望真挚的情感连接。只不过高压环境也在让真实的人际关系变得疏远又脆弱，人和人更难交心了，结果就是很多人陷入了“情感饥饿”中，心里空了一块。

这时候，为偶像控评、消费、打榜，就不再只是娱乐，而是和游戏氪金、直播打赏、买Labubu一样，成了填补内心空洞、确认自身存在和被爱的方式。很讽刺的是，正是资本的高速扩张、对个体的挤压和情感剥削，创造出了这种情感饥饿，但回过头，它们又制造了新的消费文化，来从这种饥饿里获取更多利润。

可即便看透了这点，很多人依然难以逃脱，混饭圈是很累，但相比于现实里996的疲惫、内卷的无望、人际的疏离，饭圈至少能提供一些确定的东西：一个清晰的目标（送偶像出道）、一个有着共同目标的亲密群体（同好粉丝）、一种即时的回馈（数据、排名的提升）、以及最重要的，一份“被需要”的价值感，即便这种需要是被资本硬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