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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园秋色似春时，红紫纷菲映绿池 | 郑逸梅的秋日赏花指南

花匠小妙招
2024-10-12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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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圃杂花图

[明] 唐寅

芳园秋色似春时，

红紫纷菲映绿池。

珠露未干啼络纬，

晓风初拂扬蛛丝。

秋花争艳，娇羞婀娜的姿态并不亚于春日。道路边、花园里、山坡上，有心人总能在细微处捕捉到秋花的柔情蜜意。秋阳杲杲、秋高气爽，正是外出赏花的好时节。中华君奉上秋日赏花指南一则，请郑逸梅先生带我们赏花容、闻花香、解花语，做秋花有缘人。

郑逸梅《花果小品》：赏花逸事，娓娓道来

秋日赏花指南

凤仙

——戏捉檀奴绵样手，替他点上凤仙泥。

桂花

——郎君莫爱闲花草，要折秋风桂子香。

菊花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凤仙

时序入秋，凤仙吐艳，庭前圃后，带露摇风，其色彩韵致，比诸小家碧玉，亦自有其动人处也。是卉为一年生草本，高尺余，叶如箭镞，花形宛似飞凤，首翅尾足俱全，故名金凤。有单瓣，有重瓣，或大红，或浅绛，或深紫，更有白者、碧者、洒金者。若以五色种子同纳竹筒，则花开杂糅可喜，所谓五色凤仙者是。

凤仙多异名，曰菊婢，曰羽客，曰旱珍珠，曰小桃红。又宋避李后讳，改为好女儿花。而旧时闺阃中人，撷红花，去其白络，加入少许明矾，一同捣烂，用染指甲，因号指甲花。予早年喜作香奁体诗，有一绝云：“红红白白画栏西，谁道秋来景色凄。戏捉檀奴绵样手，替他点上凤仙泥。”自欧风东渐，蔻丹流行，凤仙染指，已属落伍，无复举行之者矣。

凤仙有子，既老色黑，外有包壳，微动即裂，俗名急性子。庖人煮肉脍，着二三颗即烂。白花可浸酒，饮之调经，根可入药，无弃材也。

清季，鸳鸯湖畔江云岩，喜画凤仙花，每一本值银一饼。人因呼之为江凤仙，云岩喜，镌章焉。

前辈丹砾先生尝谓：“四时之花，凤仙最久，五月初开，九月中犹未尽也，连续可至百五十日。凤仙得以仙名，洵弗愧耳。顾其名退然常处于后，似不与他花竞名者，此又其所能仙耳。表而出之，不知世之喜栽植花卉者，对于朝荣夕瘁之艳，作何感想耳。”前辈之言，可谓先得我心。

凤

仙

昔人咏叹凤仙者，如晏殊云：“九苞颜色春霞萃，丹穴威仪秀气攒。”杨维桢云：“一点愁凝鹦鹉喙，十分春上牡丹芽。”又云：“有时漫托香腮想，疑是胭脂点玉颜。”而时彦许翁慈有《凤仙》一律云：“飞来金凤堕墙东，幻作花身点缀工。生性不甘栖枳棘，分支偏喜傍梧桐。九苞文采迎眸炫，一抹胭脂入手融。雌伏何须怨迟暮，乘时好待羽毛丰。”亦工稳可诵也。

友人方子葆初，湘潭人。为述其家香邻小筑，有一木本凤仙，高一丈有余，花色殷红，一如草本，自秋孟至冬仲，至五月之久，花开不绝。结籽坚硬若铁，撮播他处，概不萌芽，故湘中无第二株也。葆初之父遂生公，吟诵之余，喜栽卉树，以灌溉芟翳为乐。某岁秋日，凤仙盛放，忽风雨交作，疾电下掣，一凤仙之茎，自根而斩，不之意。越日，茎又生苗，渐长渐高，居然草而干木矣。遂生公以为祥异，乃就其旁筑木凤仙馆，为舒啸宴乐之地。距今已十余年，一年一花，尚未萎悴云。

桂花

仲秋时节，丛桂着花。桂为常绿亚乔木，宜种庭院中。叶光泽而厚，凌寒不凋。一名梫，一名木樨，一名岩桂。诗词中所称之兰桂，即岩桂是。至若方药中之附桂，则别为肉桂，不同类也。花小而四出，香甜袭人。白色者曰银桂，黄者曰金桂，红者曰丹桂，又曰火桂。银桂、金桂，可制桂花糖浆，涂诸糕饼，留芬齿颊。丹桂香味较逊，且汁苦不能充食，然枝干不高，可为盆玩。或云，桂接石榴树，其花即成丹桂，不知确否？更有所谓紫桂，出永嘉。又桂子木樨，厥香无比，为桂中第一。

以花开次序而言，可分年桂、四季桂、月桂三种。年桂每年于秋时着花，亦有花后经旬而重开者，曰二桂。四季桂春荣夏茂，秋艳冬芳，发花凡四次。月桂按月蓓蕾。但四季桂、月桂培植綦难，故绝少见。

昔曾端伯以岩桂为仙友，张敏叔以桂为仙客。见《三余赘笔》。又《瓶史》：“木樨以芙蓉为婢。”又《南部新书》：“招贤寺僧植桂，香紫可爱，郡守白公号为紫阳花。”又《花史》：“无瑕尝着素裳折桂……女伴折取簪髻，号无瑕玉花。”俱为桂之佳话。

我苏惠荫园以桂著。当着花时，氤氲金粟，林壑俱香。园中有桂苑、丛桂山庄，绕屋植桂，偃蹇连蜷，高三四寻，繁英细簇，虽竭目力而不得见，更疑天香自云外飘来也。一日予与慕莲同游，慕莲为之大乐。予曰：“子慕莲而今忽慕桂，濂溪翁有知，当起而严辞斥责矣。”慕莲为之莞尔。

故庞檗子词人曾写桂花小帧贻桂姬，调寄《秋蕊香》以题之云：“吹下半天香雾，霓袖惊寒慵舞。惺忪一笑人间去，三十六宫何处。星星散作花无数，秋心若，何如月里长生树，夜夜不知风露。”一时和章几成帙云。

折

桂

科举时代，以登科为折桂，此指郄诜对策，自谓桂林一枝也。梁溪酒丐《三借庐笔谈》，记有郁姓仆，敏慧能诗。小主人好游荡，不喜读书。仆诗以劝之云：“郎君莫爱闲花草，要折秋风桂子香。”为士林所传诵。

古有桂宫，乃陈后主为张丽华所建。宫在光昭殿后，作圆门如月，障以水晶，后庭设素罘罳。庭中空洞无他物，唯植一桂树。见《南部烟花记》。如此境地，仙乎仙乎，陈后主洵风流帝子哉。

《嫦娥执桂图》，[明]唐寅绘，现藏于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曲园杂纂》有花神议一种：八月桂花，为唐太宗贤妃徐氏，云本以嫦娥配之。然嫦娥乃常仪之误，实无其人，即俗说嫦娥为月仙，究不得即以为花神也。考《唐书》太宗徐贤妃传，八岁能文，父孝德，使拟《离骚·小山篇》曰：“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然则淮南丛桂，不得专美矣。

余杭山中多野桂，山氓植栗其间。栗熟绽，剥而啖之，自带桂花香气，称之曰桂花栗，的是隽物。

真如黄岳渊，栽花千万本，各类咸备。夏初杜鹃着花，承折柬邀赏，并谓园中桂亦繁茂，凡七十余种，此时想已发荣。惜予羁身尘俗，不克前往一观，否则霏金泫露，苞粟凝珠，徘徊其下，足以蠲遗世虑，亦一乐事也。

人之诞生，世俗往往以花序为题名。如诞生于正月者曰梅生，二月者曰杏生，即贤哲亦未能免俗。如烈士山阳周实丹，生于八月，小名桂生。实丹，即从桂字上着想而得也。

咏桂名句，美不胜收，略录一二，以为我文生色。如杨万里云：“苔砌落深金布地，水沉蒸透粟堆盘。”范成大云：“昨朝尚作茶枪瘦，今雨催成粟粒肥。”刘禹锡云：“根留本土依江润，叶起寒稜映月开。”沈周云：“高攀才子沾衣绿，争插佳人压鬓黄。”陆游云：“重露湿香幽径晓，斜阳烘蕊小窗妍。”罗从彦云：“风摇已认飘残菊，日照浑疑缀散金。”

据种植家言，桂须浇以猪秽，若移栽宜于高阜半日半阴处。严冬以腊雪壅其根，则来年不灌自茂。如木生蛀，取芝麻梗悬诸树间，自收杀虫之功云。

菊花

菊有黄华，载诸月令。盖菊以黄色者为夥，据云凡五十四种。浅黄者为御袍黄，深黄赤心者曰金孔雀，外浅内深而香烈者曰龙脑，重蜜色者曰绣芙蓉，花朵小而并蒂者曰鸳鸯金。他如太真黄、莺乳黄、鹅儿黄、报君知、赤金盘、二色玛瑙等，皆名种也。

或有评菊者曰：按诸旧时《菊谱》，凡一百五十三品，然以钩为上，带若针次之，毛又次之，至于瓣则自郐以下矣。

有名菊而实非菊者，如蓝菊、万寿菊，僧鞋菊、西番菊、扶桑菊、双鸾菊、孩儿菊，然皆脆弱不足傲霜，纯盗虚声而已。

闻诸园艺家，云培兰最难，栽菊亦不易。菊苗于清明谷雨之间，必须分种，壅以沃土。性喜阴燥，不可多见日光。若水多则有虫伤湿烂之患。小满时，每日须捉翦头虫，虫赭首而体黝黑，在辰巳二时，专啮菊头，如被并翦然，故名。又有黑色小虫名菊虎者，亦足害菊，菊遭咬过，其头见日即垂垂不振。宜于咬伤处去寸许即摘去，否则全株萎损，不可救药。更有细蚁，侵蛀菊本，须用鱼腥水洒其叶，或浇土，自除。至若象虫，色青，蠕蠕叶上，不易辨别，此虫喜蚀叶，当寻其穴，以针刺杀之。蚱蜢亦喜以叶为食料，非捉去不可。

《菊丛飞蝶图》页，[宋]朱绍宗绘，存《四朝选藻》册中,《石渠宝笈续编》著录，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菊苗长尺许，则以细竹扶植之，俾正直茁发，不受风折。叶不可沾泥，沾泥即瘁，如雨溅泥污，即以清水涤净。四月中摘去其头，令其分长歧出，总之每本三四头，肥大者至五六头，多则摘去。夏至时，粪壅须浓厚，至结蕊，尚须五日一浇，及着花始已。或有力不足者，以硫黄水浇根，经夜即怒发。至于佳种难得，可用扦接法。扦接大概在五月间，不可一日无水，并不可见日，便易活。花残后，留老本寸许，以穰草盖护之，不受霜欺雪虐，待至来春，苗自蓬勃有生意矣。花铺中有一盎只一茎，一茎只一花，不留其他枝叶者，称之为日本种菊法，实则我国旧时已有之，谓之剔蕊者是也。

有紫茎单叶，开黄白小花，气味甘芳者曰茶菊。虽不足观，然可入药笼，或以泡茶，饮之清入腑脾，亦佳物也。

菊花

茶

菊在百花中占最高品秩。而诸烈士，同瘗英魂于黄花岗，尤饶革命色彩。南社胡寄尘氏因提倡以菊为国花，有识者莫不称其允当。

徐仲可《康居笔记》云：“初白后红之菊曰锦带花，与忍冬同科。丁卯秋，康居庭园之菊，亦初白后红，邻杨氏之园丁见之，诧为特奇，乞种以去。”

俗呼农历九月为菊月，盖其时菊正怒花也。实则此称甚古，陆机《纂要》云“九月亦名菊月”。

张宛邱呼凤仙为菊之婢。治蔷、日精、帝女花、节花，皆为菊之别名。

梨园有女伶粉菊花者，为武旦中之翘楚，红氍毹上，名噪一时。兹则青娥老去，容态已非，无复曩年之风采矣。

古人之宠赞菊花者，无过于钟会，谓菊有五美焉：“黄花高悬，准天极也；纯黄不杂，后土色也；早植晚登，君子德也；冒霜吐频，象劲直也；流中体轻，神仙食也。”

旧时都下宴客，往往以白菊花和入鱼羹，味甚鲜美，名曰菊花羹。徐筱云侍郎尝有句咏之云：“分来异种应添谱，餐到秋英可作羹。”如此隽物，惜无口福以尝之。

菊花鲈鱼羹

鲈鱼洗净，加姜、葱、酒蒸熟后拆肉备用；豆腐切小丁。冬笋煮熟切片；草菇片薄片，并以热水氽烫备用。所有材料加盐、胡椒粉煮滚后，加入水淀粉煮至浓稠成羹，盛於汤碗。将已剪掉根部的白菊花置于面上，趁热食用时拌匀即可。

吴中老画师顾仲华，艺菊有心得，未蓓蕾时，已能辨其花之何色何种，甚至撷叶搓烂，一嗅之余，亦能断定其孰紫孰黄、孰贱孰贵，洵极艺圃之能事已。程小青曾师事之。

任味知爱菊成癖，四方物色，不惜巨金罗致。最饶别致者，为锦心绣口，花瓣阔大，中心绿色，以电火映之，则见花瓣有绿丝缕缕，由深而淡，似春兰然。其他若柳线金、饶虎须，皆臻菊之极变也。

王紫诠之《瀛壖杂志》，记数十年前之海上花事，足资考证。如云：“沪人都不好事，弗解莳花，而艺菊者绝少，重九登高，持螯对酒，醉后不能簪菊归来，深为恨事。余昔侨居北关潘舍时，每岁值菊船至，必购异种，花时环列几案间，凉灯欲灺，新月如珪，殊觉瘦影萧疏，分外逸致，惜其近市地狭，不能自植。壬子秋，沪人葺绿荫堂而新之，萃菊数百本为菊花会，佳者殊鲜。所集之人率皆市侩，罗腥膻，杂脍肉，以夸宴赏，渊明有知，定当捧腹。”又云：“菊花会多在九月中旬，近或设于萃秀堂门外。瘦石疏苔，曲廊小榭，经觉萧然有秋意。绕湖石折而东北，境地开朗，遥见菊已婆娑，毕呈眼底。循回栏而入，则万卉齐花，高低疏密，罗列堂前，棐几湘帘，瓷盆竹格，无不尽态极妍，争奇斗胜。所有之花，先经识者品评，第其甲乙。凡区为三种：一曰新巧，二曰高贵，三曰珍异。名目之繁，不可胜记。盆盎皆标列艺菊主人别字，殊令观者神飞心醉。微风偶拂，清香徐来。如此盛集，亦足以点缀秋光矣。”

予尝闻园艺家有能诗者，其人金姓行二，种菊有特长，扬州人，后迁于阜宁，阜宁绅士家争迎之。凡经其手植者，咸茂美无比。或劝之设花圃，不愿曰：“我奔走各家，但劳我力，而不瘁我心也。”一家并妻女为三人，十余年后，居然买屋三楹，有园地一方，以艺菜蔬。或又劝之现可设花圃，屋不须租，园地亦足以树艺，则曰：“我无子，女嫁后，即无人助理也。”又数年女嫁，夫妇年高，亦不复为黄华忙矣。招之去者，悉以其术授人，不吝也。阜宁固风雅薮，金二楚楚通文辞，亦学为吟咏，唯不肯示人。有曾见其稿者，谓率多俚俗语，大类竹枝词也，唯有两句云“年年忙到花开日，一醉篱边笑口开”，为士林所传诵。

（本文节选自郑逸梅《花果小品》，中华书局出版）

花果小品

郑逸梅著

书号：9787101117868

出版时间：2016年7月

定价：48.00元

《花果小品》，顾名思义，是有关花果的随笔，但在郑氏笔下却别具一格：形态、名目，种植经验、各地见闻，典故、诗文，更有其亲身所历的众多民国时期文人雅士的赏花逸事，娓娓道来。周瘦鹃读后说：“每一把诵，似赏名花而啖珍果，醰醰有余味。”朱天目则赞：“文字隽永，考证精详。”

缘分不停留，像秋风来又走，秋花花期短暂，请爱花之人务必把握良机。

（统筹：陆藜；编辑：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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