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为东风公园写下一篇传记。
为了什么呢?首先是因为我家离东风公园很近,一个十九路军陵园一个东风公园,名副其实的左邻右舍。我居住的大院南门正对着东风公园的小北门,只需两三步就跨过那条窄小的水荫横路进入公园的范围。我居住现在的住址超过四十年,看着水荫路打通,看着东风公园从无到有。
其次,东风公园在广州太默默无闻了,它面积很小,没有任何历史底蕴,和其他什么越秀山、黄花岗、东湖、甚至十九路军陵园相比,它一点知名度也没有。
在下笔之前,我想对东风公园多了解一点,就上网查询。看到在那个X条百科有条消息,简单说了东风公园的占地面积和划分区域,但在对这个没有山也没有水的公园介绍中,居然有的图片上不仅有湖,湖与湖之间还有桥相连,湖光潋滟。
怎么可以无中生有呢?
在2020年10月,我曾这样对朋友介绍过东风公园:
清晨,路过东风公园门口,顺便拐入去看看,只见整片黄澄澄的花簇拥在树枝上摇曳,光灿灿的吸引眼球。
东风公园
东风公园,从名称可揣测它诞生的年代,没有提供可参考的地域范围,实在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微不足道的公园。
公园里没有小桥流水的雅致,亦没有可登高远望的山丘,在不少公园曾经收费的时候,它也一直默默无闻地敞开大门。
它只提供了一片厚实丰饶的青草地,让孩子们奔跑间欢声笑语;它只有树荫与四季不败的鲜花,还有一圈最显眼的跑道,让市民可以闲适地各行各路,各享各好。
在2020年之前,我们附近居民随意在东风公园里散步,学太极拳,跳广场舞,享受悠闲。
忽然形势急转,疫情来了!在疫情严峻时,甚至所有公园都关门谢客。在2020年头的北风呼啸中,我经过东风公园紧闭的大门前,看到那些曾洒满我们欢乐的树木是那样萧瑟冷清。
幸好过了一段时间,公园又开放了,那个时候严冬已过,初夏时节,我重新看到百花争艳。
# 黄钟花
一天,我看到一些很鲜艳的花朵但不知道确切名称,犹豫了两天后鼓起勇气,走进东风公园的办公区域。
那办公楼只有两层,外面有铁栏栅,我进入铁栏栅内,向楼下遇到的两个年轻女子打听,她俩商议后领我上楼,给我介绍了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
这靓仔(广州人称呼青年男子的口头语)个子不高,态度很和蔼,问我有什么问题。我把手机里拍摄的照片给他看,他很认真的一一作答。
我很高兴,因为终于有人解答心中疑惑。我趁机提建议,说公园里介绍树木花卉的牌子太少了,很多品种都没有说明,你们应该多挂点小木牌啊。
靓仔说前两年制作了一批说明牌子的,现在太忙了顾不过来。他说东风公园正式专业出身的只有他一人,接着他告诉我东风公园要和东湖公园合并,他也得去东湖那边上班了。
我不禁表示遗憾,说:“只有你一个懂专业的啊,怎么也要走?”
他的回答带着落寞:“读书时我就经常来这里的,当然也愿意把这公园搞好……”
2020年11月,我遭遇了一场重大疾病。当我在医生救护下摆脱死神魔掌重新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不会走路也不能流利地说话了,仿佛脑海里有些内容不知丢失在哪里,以往非常熟悉的事情都得想个半天。
出院回家后,在稍微能走的时候我就摇摇晃晃地去东风公园。只要看见蓝天白云,看见那片青草地,我就感到宁静,感到生命的美好。
2021年就在我的重新努力中过去了,这一年里我几乎每天都来东风公园,在花草树木陪伴下度过漫长的恢复期。
我熟悉了公园里多种植物的花,学会了区分黄钟花和黄槐的花,区分香龙血树与海南龙血树;我欣赏洁白如玉的荷花木兰,当它们盛开的时候隔着整个草坪都能看见那一片白。我看见了红铁树开花、巴西铁开花还有荷兰铁开花。
我记得那个公园里的靓仔告诉过我,东风公园大约有一千多种植物,我为不断认识新的一种植物而满心欢喜。
荷花木兰
在今年的下半年,我观察到扇叶露兜树的结果、果熟裂开、同时又有植株开花结果的情形。对那个“雌雄异株”还有疑问,心想碰碰运气吧,便再去找那个靓仔,但是办公楼的人都说他去东湖公园上班了。
当我提出“雌雄异株”的疑问时,那些办公楼里的工作人员说:
“那么专业的问题啊?我们没法解答,或者那些搞园林的才懂吧!”
那个工作人员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向公园深处。
2021年眼看着快结束了,12月上旬的一天中午,我走向东风公园儿童游乐场的最后面,那里有个小门挂着一个牌子,写着“非游览区域”,我走了进去。
沿一条小路走了几步,我看见两栋简陋的平房,虽然这公园我常来但从来没有进入这里。
前面那栋房门口站着一个扫地的大叔,我向他打听,他指了指后面那栋房子敞开的门。
我向那人道谢,然后走到敞开的门前喊了一声:“有人吗?”
往周围望一眼,潮湿阴暗的环境,房子也残旧。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屋里有动静,接着一个人慢慢地从房子里走出门外,站在我面前。这人个子很高,年纪比较老了,动作带有老年人的缓慢,肩膀上披了一件外套,好像也比较疲累。
他有点疑惑地望向我,问我有什么事。
我有点紧张,因为我真是一个找上门来的陌生人,一个戴着口罩的陌生人。
我开始颠三倒四地向他介绍自己是住附近的居民,打开手机给他看我拍摄的照片,力图让他明白自己想弄清一些植物方面的问题。说到扇叶露兜树时他插话了:
“那棵结了十几颗果实的不是一般的露兜树,是红刺林投,红刺林投是露兜树属,那些最近新种下的幼苗才是普通的露兜树。”
“啊!你知道啊?” 我高兴极了,他明白我说的意思!
“是的,当年我们考试时要求严格,错了一个问题都得扣分。”说这话时老人脸上带了微笑。
哗,干这份工作不简单哦,还得考试!我心里暗自佩服。
接下来我们之间的谈话畅顺了。老人首先回答了我的几个重要问题:
东风公园是1997年在香港回归时同时开门的。公园里那些长廊后面的红刺林投树是在建园初期就栽种的。
听了他的回答我不禁心中一震,二十多年的培育才让我看到现在的开花结果啊!
“我在这附近已经住了四十年,我已经六十多岁了,等到那些新种的露兜树长大开花时,那时我……”
我没有再说下去。
老人仿佛自言自语:“我工作已经超过四十年了……”
关于“雌雄异株”,我提出的疑问是:“既然理论上要有开雌花的和开雄花的露兜树同时生长才能结果,为什么我看见在云台花园有一棵单独栽种能结满果实的露兜树?”
老人说他也见过只有一棵露兜树就能结果的情况,他说这些问题只能去找那个“靓仔”,但是现在靓仔现在要负责东风公园、东湖公园、还有儿童公园等地的改造项目的基建,真是忙得不可开交了。
黄槐
就这样站着聊了一会儿,我听见老人偶尔咳嗽两声赶紧告辞,同时再三表示感谢。
过了大约一周时间,我再一次走到公园那个僻静角落,想找那位老人再聊聊,在家临出门时特地把身份证带上了。
可是,那间残旧房子的门是关着的。
我在门前愣了一下,转身向旁边一位穿着橙色工衣的大叔打听。
那工人说:“老陈吗?他出去了!”
哦!那老人姓陈啊!我记住,走到大草坪那里看见有三位穿橙色工衣的坐着小凳子在拔草,用手把草坪上混在植物里的野草一根根拔出来扔进箩筐。
我走近才问:“你们领导叫老陈?你们知道老陈在哪?”
三个工人抬起头望向我,其中一个就是前几天指点过我去找那位老人的,他口里只说了一句:“他走了!”
谁走了?
但是另外两个人又不同说法,三个人似在争论起来。我也听不明白,就再往草坪上走,果然有位穿蓝色工装的男人弯着腰用长长的软胶管子在浇水。
我走上前去就喊:“你是老陈吗?”
那男人站直身子,笑容满面地回答我:“是啊,你找我?”
我发现这人我没见过的!忍不住直接说:“不是啊,上次和我谈话的人不是你啊!”
面前的人比上次那位老人要矮一点,年纪小一点,长得粗壮一点。我看他没有戴口罩,干脆把自己的口罩也扯下来。
我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明白过来面前的人是老陈,上次和我谈话的高个子是老谢,他退休回梅州老家了,现在是湖北的老陈负责这里了。
哦!我赶紧把身份证递给老陈看看,同时说明了来意。
老陈真是聪明人!他不仅明白我说的是什么问题,还举例说银杏树也是雌雄异株,但是有的地方单独一棵银杏也结果,风可以传播花粉,传播的距离可达一千米那么远!
我不禁对老陈竖起了大拇指!
我向老陈告辞,准备离开时顺便问了一句:“你们都是园林局的老职工了吧?”
“我们不是园林局的,我们是物业公司的。”
老陈一句话把我惊呆了。
我再向老陈询问半天,才明白他和老谢都是物业公司的人,不是园林局老职工,他们都在东风公园工作了十几二十年了,初来时还培训和考试,所以他们对公园里种植的植物都懂得。
原来如此!
今年广州的秋天晴暖干爽,每逢周末周日东风公园的草坪上都人满为患。那些在草坪上晒太阳的人,躺着休息或玩耍的人,不一定知道这里有老谢、老陈、靓仔他们这些人,不一定知道那些用手拔草的工人。
草木无言,它们长叶、开花、结果,演绎的是生命本身;人也一样,他们演绎的是自己的人生。
2021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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