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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周末•品读｜穿越时空，探寻古代巴蜀与南亚的交流过往——评汤洪《古代巴蜀与南亚的文化互动和融合》

花匠小妙招
2024-08-16 06:22

李丹

巴蜀地处中国西南内陆，四周高山环绕，地形相对闭塞，唐代大诗人李白《蜀道难》曾写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古代科技相对落后，巴蜀人民想要跨越地理障碍，与外界取得交流极其不易。不过，历史上的巴蜀地区并非是一个封闭之地，它与域外地区曾有着广泛而深入的文化交流，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段交流的过往渐渐不为大众知晓。20世纪以来，巴蜀地区出土了大量如青铜雕像群、金面罩、金杖、象牙、海贝等外来特征明显的考古材料，学者们开始研究巴蜀地区对外交流的具体情况，至今已有许多收获。中华书局近期出版了汤洪教授《古代巴蜀与南亚的文化互动和融合》一书，作者穿越千年时光，在欧亚大陆文明的整体文化背景下，以文化元素为切入点，带领我们探寻了古代巴蜀与南亚那段文化交流的神秘过往。

《古代巴蜀与南亚的文化互动和融合》一书包括支那与成都、蜀布与邛竹杖、茉莉与茶、巴蜀井盐、象牙与海贝、琥珀和南亚的时空交流、峨眉与早期佛教、道教南传、彝文与婆罗米文字、李白的印度文化情节等十个相对独立却又相互关联的专题篇章，主要涉及物质文化、宗教文化、语言文学艺术等三个方面，作者精心选取了古代巴蜀与南亚地区文化交流中具有代表性的文化元素，探寻它们的前世今生，以此展现古代巴蜀与南亚文化互动融合的具体情况。

这些文化元素中有一些可能是已为人们所知晓的，比如象牙、海贝等，而有一些则可能是人们常见却并未曾真正了解的，比如茉莉。历史上的文人总以美妙的语言去赞美茉莉，说它“天赋仙姿，玉骨冰肌”，说它“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还说“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而后来一首红遍大江南北的《茉莉花》更是将茉莉的芬芳唱进了人民大众的记忆深处。或许是对茉莉太过熟悉的缘故，我们很少去深入了解它的由来。事实上，茉莉并不是中国本土物种，而是来自南亚地区的香花使者。书中第三章“茉莉与茶的完美邂逅”中，作者勾稽文献发现“茉莉”一词最初来到中国时有“末利”“抹厉”“末利”“末丽”等同音异形的写法，“这与外来语词初译时期汉字记音的随意性相符”，则“茉莉”一词极可能为外来词，而茉莉花也极可能为外来物种。接着，作者考察茉莉属花品种的分布情况，发现其从南亚到东南亚再到中、日呈逐渐减少的趋势，符合物种自原产地向外传播的传播规律，且茉莉在梵语中作“mallica”，在柬埔寨语中作“maly”，后者明显是前者的语音简化，因此繁盛于东南亚的茉莉很可能来自印度。此外，印度当地与茉莉的深厚渊源和唐代以后的诸多文献记载都将都茉莉原产地指向印度。综上，作者认为“茉莉原产印度，经过数千年的传播，茉莉已移植于东南亚诸国及中国广大地区，越南、柬埔寨的茉莉正是通过南方丝绸之路辗转传入巴蜀。”

茉莉一来到巴蜀便受到人们的喜爱，并与当地绿茶结合形成茉莉花茶这一茶之新品种。茉莉花茶在巴蜀地区十分常见，可以说已经融入巴蜀人民的血液里了。无论是在茶馆里，还是在寻常人家屋中，一杯清香的茉莉花茶总能带给巴蜀人民嗅觉与味觉上的双重享受。笔者是四川人，平日虽不十分喜欢喝茶，但若要喝时，也一定会点一杯点缀着茉莉花朵的茉莉花茶，因它不像其他茶那般苦涩，且小小的茉莉花朵飘荡在茶水中，用透明的玻璃杯装着，别有一番素净之美。以往饮茉莉花茶只知其清香，不知其所由来，今读此书才知，原来这备受巴蜀人民喜爱的茉莉花茶竟是南亚茉莉与巴蜀绿茶的联姻。

茉莉只是古代巴蜀与南亚文化交流时众多文化元素中的一个，其“身世遭遇”已然如此令人惊讶，而书中的其他论述亦同样精彩，以第八章“峨眉与早期佛教”为例。对于“峨眉”一词的由来，古人多有阐释，有人说“峨眉”即是“蛾眉”，也有人说“峨眉”因“涐水”而生名。事实究竟如何呢？作者在经过多番考证后认为这两个解释都不对，峨眉山名称的由来应与印度早期佛教在巴蜀的传播有关，“峨眉”一词是法藏比丘阿弥陀佛“Ami”之音译，是外来音译词在进入汉字系统后逐渐意化形成的。作者的这一论断厘清了千百年来对“峨眉”的种种附会歧说，展现了“峨眉”语义的本来面貌。

说来惭愧，笔者也曾爬过峨眉山，到过金顶，看过山上的美妙风景，却缺乏作者身上那种强烈的探索精神，不知在这样小小的物名上也存在着古代巴蜀与南亚地区交往的印记。在作者笔下，这些事物的前身后续都得到了准确的梳理阐释，而那些因时间流逝而变得模糊的记忆正逐渐清晰起来，我们仿佛能看到当年来自异域的佛教文化搭载南方丝绸之路这一商贸道路，跨越高山、涉过河水来到偏安一隅的巴蜀地区，为这里注入新的生命力的场景。

南亚佛教文化影响着巴蜀文化的同时，巴蜀的的道教文化也通过南方丝绸之路影响着南亚文化，以书中第八章“道教南传”为例，作者勾稽文献，探索道教在南传过程中对南亚地区宗教文化的影响，认为产生于巴蜀的道教广泛吸收佛教的理论和教规教义后变得更为成熟，而成熟后的道教又经过南方丝绸之路传入印度，与印度本土宗教信仰结合产生了影响至今的密宗。道教对印度密宗的渗透极深，密宗的炼丹术与道教有关，而密宗的教义教规中也蕴含着浓厚的道教色彩。

当然，巴蜀与南亚在古代的交往绝不局限于物产的往来、宗教文化的互相渗透，而且在语言文学艺术上有着较深的渊源。就文字而言，作者认为印度婆罗米文字与彝文的书写顺序相似，且皆有由点画构成的字符，以此推测二者极可能具有某种关联性，同时探究了古蜀语言文字与彝语彝文的亲缘关系，认为“不同于中原文字的巴蜀‘左言’融合彝族音节文字，辗转于遥远的南亚古老‘婆罗米音节文字’发生着令人惊叹的时空源流牵连。”作者的这一推测虽然还缺乏直接证据的支撑，但求证小心、用语谨慎，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已然十分可贵。就文学艺术而言，生长于巴山蜀水的天才诗人李白，在其诗作中多有“明月”“金”“头陀”“寂灭”“轮”等与印度文化相关的意象存在，且李白以《维摩诘经》塑造的佛教意象“青莲”为自号，即“青莲居士”，颇见李白对佛教文化的接受与认同。作者在这部分论述中既澄清了李白自号“青莲居士”的由来，也为我们展示了南亚与巴蜀在文学上的勾连羁绊，旁征博引，信手拈来。

任何论证和观点都需要充足的材料和证据的支撑，古代巴蜀和南亚的互动和交融这样一个庞大的研究主题尤其如此，这个主题跨越了千年的时间，以整个欧亚大陆为地理背景，在搜集材料上所需时间和精力极大。作者总共参阅了120余种古籍类著作、30余种中外交流类著作、50种南方丝绸之路与巴蜀文化类著作、50余种近代研究著述类著作，这些参阅文献涵盖了文学、文献学、语言学、考古学、文化人类学、民俗学、文字学、历史学、宗教学、植物学等众多学科知识，足见其用力之勤。在这本书中，南亚的茉莉、象牙、海贝、象牙、婆罗米文字等通过南方丝绸之路来到巴蜀地区，巴蜀地区的丝绸布匹布、邛竹杖、茶叶、井盐、彝文等流播至南亚，你来我往，既将本地优秀的文化发扬传播出去，在传播中彰显着自己的魅力，又以一种开放的心态接受来自另一地域的文化，在接受和改造中蜕变。

往事越千年，今朝来看，许多事物的前世今生都已经模糊，却仍然能在现存事物中探寻到些微从前的模样。巴蜀地区与南亚地区在古代的文化交流过往同样如此，你以为它很神秘，但只要存在过，便总能在细微处发现蛛丝马迹。作者用详实的文献材料、细腻的语言、严谨的论证为我们揭开了古代巴蜀与南亚交往的神秘面纱，眼光独到，令人慨叹。

（作者系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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