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轮回｜处暑开花不见花
□王华琪
今天是农历七月廿四，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处暑。
处者，止也。“处”是“躲藏”之意，“隐退”之意，也就是说，处暑一过，炎热的夏天就开始躲藏开始隐退了，所以，《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里说：“处，去也，暑气至此而止矣。”
不过“暑气至此而止矣”的可能性不大，还有“秋老虎”呢，俗话说，“立秋处暑正当暑”。然而，今天一大早窗外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处暑雨，气温骤降，“处暑白露节，夜凉白天热”，清晨凉意就贴着单衣爬上了袖口，颇有“一场秋雨一场寒”之态。
CFP供图。
看着窗外，合欢荫蔽。民谚说：“处暑见新花。”民谚又说：“处暑开花不见花（絮）。”我不知道这“花”说的是棉花还是指芦花，这絮说的是棉花吐“絮”还是指芦花飞“絮”。棉花吐絮是看不到了，小区河边种着几丛芦荻，去看看芦花飞絮倒是方便，也该去体会一番会慢慢浓起来的秋意了。
从夏到秋的季节更迭最为鲜明，夏是阳到极致，喧腾到极致，台风雷雨，阳光暴晒，蚊蝇滋生，蝉虫聒噪。秋则为阴，虽有红枫黄叶，绚丽缤纷，但总是寒蝉凄切，草木枯黄，转趋宁静。
昨天在上海豫园，看到一池的莲蓬开始低垂，满眼的荷叶开始枯萎，就曾感慨光阴荏苒，已入初秋。偌大的园子里唯一让人羡慕的是那株株在假山上盘根错节的如盆槐般的石榴，举着金盅的果实，一个个像小灯笼似的，如红玛瑙一样的逼人眼，在万物开始萧瑟的时候，它却依然生气盎然。
豫园真是一座精美的文人园林，楼阁参差，山石峥嵘，湖光潋滟。想起潘允端从嘉靖到万历，耗时多载苦心经营此园，甚是曲折艰辛。在他的《豫园记》中注明“匾曰‘豫园’，取愉悦老亲意也”。“豫”，有“安泰”“平安”之意，想来潘允端建园目的是让父母在园中安度晚年。一个本来让老年人颐养天年的清静之所，如今游人如织，随处是导游带着各国团队，伊哩哇啦，甚是嘈杂，很中国的瓦当穿墙围栏假山，要经受各色人种各种色目的摩挲，颇觉吊诡。
上海豫园。
我就往一些角落的地方寻，窗外几竿竹，池内几尾鱼，很是精美清雅，可以让我静静欣赏，然而城隍庙人声鼎沸，溢墙而来，让我觉得豫园之神亦和着那城隍庙里的一缕烟飘得无影无踪了。豫园在热闹里越发显得孤独了！
突然想起张爱玲，想起那个在旧上海“可以同时承受灿烂夺目的喧闹与极度的孤寂”的大才女。这时觉得豫园和张爱玲颇为相似，豫园也“可以同时承受灿烂夺目的喧闹与极度的孤寂”。
或者说正像拙政园属于苏州一样，张爱玲和豫园是属于上海的。杭州尽管离上海比较近，但对海派文化真没太多的研究。张爱玲在《到底是上海人》一文中对上海人作了如下评价：“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练。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物的交流，结果也许是不甚健康的，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对这种“奇异的智慧”，张爱玲还有另一番的表达：“谁都说上海人坏，可是坏得有分寸。上海人会奉承，会趋炎附势，会混水里摸鱼，然而，因为他们有处世艺术，他们演得不过火。”我想“混水里摸鱼”这种“奇异的智慧”是一种调和的智慧：调和新旧，调和古今，调和喧嚣与宁静。这一点上，豫园真体现了这种调和的智慧。那么张爱玲呢？
张爱玲“横空出世”在那个灰色的年代、灰色的上海，浅吟低唱一抹娟丽。雅是大雅，俗是真俗。她在《必也正名乎》里说：“中国的一切都是太好听了，太顺口了。固然不中听，不中看，不一定就中用；可是世上有用的人往往是俗人。我愿望保留我的俗不可耐的名字，像我自己作为一种警告设法除去一般知书识字的人咬文嚼字的积习，从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之中寻找实际的人生。”
张爱玲。
张爱玲不拒烦杂，恰恰喜欢从世俗生活中采撷琐碎而平凡的题材，注重表现中产阶级及市民阶层世俗化的生存境遇，以一种执着的现世精神来肯定人生。《烬余录》里有这么一段话：“时代的车轰轰的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十几条熟悉的街区，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到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以大雅入大俗，十里洋场上，倩女香魂，杂夫走卒，并行不悖地游荡着，演绎了一出出的传奇，让人看到了爱的千疮百孔，顿悟到了人性的荒凉与孤寂。
在豫园，在这个上海闹市区的园林里，我在和四周的苍茫对话，思维开始穿越。仿佛看到临水照花人，仿佛听到了上海那阴阴的空中回荡着嘶哑的胡琴声，那胡琴“拉过啊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
只是，如今，豫园还在，一代才女远离上海，就如被裁下的花，无根无源，终是香魂一缕随烟去，白云千载空悠悠。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豫园如此，张爱玲如此，上海亦如此，这个夏末初秋的季节更是如此。
处暑开花不见花——
2011年8月23日晚
作者简介：王华琪，中学语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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