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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展攻略丨花木、园宅与文学——桃花坞的古今变迁

花匠小妙招
2024-11-06 11:22

原创吴文化博物馆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疯颠，我笑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明代唐寅的《桃花庵歌》可谓脍炙人口、家喻户晓。桃花、诗酒、隐逸，这些文学意象总能打动一代代的读者，桃花坞也因此成为苏州历史文化的一张名片，一旦提及桃花坞之名，人们自然会在脑海中勾画出一幅唐伯虎在枝繁叶茂的桃树下饮酒赋诗的图景。但如今的桃花坞在历经了千年的风雨之后，并没有留下成片的桃树。那么，桃花坞真的是因唐伯虎而得名吗？它在历史长河中又经过了怎样的历史变迁？有必要对桃花坞的情况进行梳理。

∆ 《明清人画册之十一》唐寅明代大英博物馆藏

今桃花坞所在位置是苏州古城的西北角一带，在阊门与齐门之间。该地最初在汉代时是一位张姓长史种植桑树之地，显然当时是比较荒凉的。这位长史的具体姓名尚无定论，有作张肱、张霸、张业、张宏、张嘉者，晚清苏州士人谢家福考证认为这几种说法均不能被排除，因而无法确定张长史的名氏，从碑记中看，此人被称为张平子，其姓、字恰与科学家张衡相同，但谢家福已指出这位长史绝非张衡。由于缺乏明确的文献记载，也不能确定园主，故而这一时期可视作桃花坞的传说时期。

五亩园时期

桃花坞所在的这片土地，最早得到开发是在北宋中期，根据谢家福所辑《五亩园小志》，北宋熙宁年间首次被梅宣义作为宅邸，称为五亩园。梅宣义之子梅子明仁杭州知州，与苏轼相识，因而苏轼寄诗称赞梅宣义的宅院：

仙人子真后，还隐吴市门。

不惜十年力，治此五亩园。

初期橘为奴，渐见桐有孙。

清池压丘虎，异石来湖鼋。

敲门无贵贱，遂性各琴樽。

我本放浪人，家寄西南坤。

敝庐虽尚在，小圃谁当樊。

羡君欲归去，柰此未报恩。

爱子幸僚友，久要疑弟昆。

明年过君西，饮我空瓶盆。

——苏轼《寄梅宣义园亭》

（上下滑动查看全诗）

所谓“十年力”，或许有夸张的成分。但不管如何，比起此前种植桑树的时期，五亩园这块土地可谓得到了飞速的发展，不仅首次被治理成园圃，更引起了大文豪苏轼的关注。梅氏整治园林，保留了汉代的印迹。清代此处曾发掘出一批宋代碑记，其中有梅氏为园宅所作碑记，可知张长史的衣冠冢曾被保留下来。

∆ 木俑西汉吴文化博物馆藏

不过由于梅氏在苏州并没有很高的名望，苏轼本人也未曾亲至游览，因而这一时期五亩园的知名度不高，甚至明清两代都对此语焉不详。明正德《姑苏志》对此全然失载，清同治《苏州府志》则称“梅宣义五亩园，不知其处。”这就说明作为桃花坞的前身，五亩园仍是鲜为人知。得益于清代时前朝碑记重见天日，又有谢家福等士绅对其文化典故进行抢救性的考据研究，这才使得五亩园的这段历史没有被彻底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桃花坞的兴衰

梅氏拥有五亩园的时间是在北宋中叶的神宗年间，直到此时，这块土地仍与桃花之间没有产生任何关联。熙宁、元丰间推行了轰轰烈烈的熙丰变法，新党崛起。此后神宗逝世，高太后主政，实行元祐更化旧党得势。但数年后高太后离世，哲宗亲政，苏轼等旧党士人再次受到沉重打击，新党士人则占据了朝廷重要职位。正是在这一纷繁复杂的时期，有两支章氏家族迁入苏州生活，这两支章氏分别由两位名人领导：章惇、章楶，章惇官至宰相，章楶官至同知枢密院事。

∆ 青瓷花瓣口小盏宋代吴文化博物馆藏

他们两家分别居于苏州城南和城北，势力强盛，吴人称之为“南北章”。其中章惇家族据有名胜沧浪亭，而章楶家族则营建了桃花坞。章楶父亲开始定居于苏州，嘉祐年间曾章楶曾在苏州州学中执教，后买下五亩园，并向南扩建，筑有桃花坞别墅，多植桃花，并使得桃花坞从此成为苏州城内游览赏春之选。清顾震涛《吴门表隐》中称“园林第宅，卓冠一时”。正是章楶家族在此修建园圃，遍植桃花，才使得这块土地被命名为桃花坞。在章氏家族的运作下，桃花坞“广七百亩”，空前开阔，景物一新：

章申公有妻之丧，殡于旃檀庵，庵后有五亩园旧址、汉张平子衣冠墓，皆梅校理修复者。柳堤花坞，风物一新，西南即章氏膏腴地，阡陌交通，溪流萦带，广七百亩，诸公子顾而乐之，广辟池沼，旁植桃李，曲折凡十余里，仍桃坞旧名。又筑走马楼于五亩园西，俯瞰园景，历历在目，莫春三月，菜花油油，黄金布地，一望无垠，其西即申公功德祠，曲室洞房，环列左右，极幽雅之趣。

∆ 家谱中章楶画像

值得注意的是，“桃花坞”的名目在古代中国并不罕见，仅苏州便不只有城北这一处，如晚唐皮日休、陆龟蒙等人游览的洞庭山桃花坞，又如城南横山之桃花坞，均非此处所论。对于文献中出现的“桃花坞”，应有所甄别。而正是得益于章氏家族对桃花坞的营建和宣传，苏州城北的桃花坞得以成为了各地众多“桃花坞”中的核心代表。

北宋晚期，蔡京再次主政，极力攻讦章氏。大观年间，蔡氏借调查章楶子章綖盗铸钱币的理由展开大规模打击，最后章綖受到的惩罚是刺面配沙门岛、追毁文字、除名勒停、废籍为民，其家族中同辈、子辈多人连坐降官，时人议论就认为此事实为冤屈。如此大规模的狱案，在宋代历史上可谓是极其罕见的，也给苏州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直到南宋时，曾亲眼见证章氏狱案的龚明之回忆起此事，说：

连逮千余人。遣甲士五百围其家，钲鼓之声昼夜不绝，俗谓之‘聒囚鼓’。州民目所未覩，莫不为之震骇……其至也，人皆自门隙中窥之，不敢正视。

章楶家族自此失势，其家族的资产桃花坞也不知所踪。进入南宋以后，桃花坞的归属情况已无从得知，其中部分可能曾为著名文人范成大所拥有。晚年的范成大在城中居所之畔另修一圃，命名为范村，范村的位置紧邻桃花坞，于是又对古桃花坞进行修葺，这样自己就可以在桃花坞和范村之间日日游览。其又曾在诗题之侧以小字补充说：

淳熙丙午重九后十日，家人辈以余久病，适新修小舫，劝余扶头一出，以禳秡屯滞。遂至北城校检桃花坞。

∆ 南宋《平江图》中的桃花坞和桃花桥

从其使用的“校检”一词来看，桃花坞大概的确已经被范成大所拥有。在范成大之后，桃花坞的情况更加无处寻觅，南宋《平江图》上亦不见其踪影，仅是一片相当大的空白区域，不过，桃花坞所在位置的附近仍保留了“桃花桥”之名。

∆ 吴文化博物馆“风雅颂吴中”展馆藏明发簪、明“缙绅佳器”小碗

直到明代，唐寅与“桃花庵”名声大噪，桃花坞及其文学意象再次被世人所熟知。

小结

经历了多次兴废流转，在进入清代以后，桃花坞又一次衰落，成为苏州城内居民种植蔬菜花草的田圃。经历了上千年的风雨后，如今的桃花坞一带设置了“桃花坞历史文化片区”“唐伯虎故居”等文创旅游空间，“唐寅故居文化区”已于2023年正式开街。姑苏区相关部门组织对其就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改造和装修，行走其中，游客们可以感受到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 桃花坞历史文化片区

纵观桃花坞自汉代以来的兴衰发展史，其之所以得以获得知名度和关注度，正是从大批量种植花木开始的，桃花、诗、酒、友人，这些频繁出现在诗文中的经典文学意象保证了“桃花坞”能够长久地存在于苏州人的记忆当中。不论是章楶家族遍植桃李，引得苏城百姓流连忘返；亦或是唐寅花下豪饮，诗篇流传百年，都使得苏州城内的桃花坞收获了无数的目光和赞叹。如今，尽管曾经繁花似锦的景观已经不存，曾见证过章楶、范成大、唐寅等人活动事迹的桃树也在历史的长河中被隐没，无处觅踪。如今桃花坞仅有古树三棵，其中位于桃花坞大街176号的桂花树已经死亡，桃花坞创意园内有一棵110年的罗汉松，桃坞高中内有一棵110年的梓树，作为民国时人们在战乱后恢复城内生态环境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