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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朵花的名字，都有自己的寓意

花匠小妙招
2024-08-09 15:51

花名册

文／高洪波

图／王光

进入立夏，繁花似锦，小区栅栏边的蔷薇花盛开得像晚霞、像朝云，也许它们和那些在夏天绽放的花朵一起，都有个共同的名字：夏花。如果把夏花前面再冠以“灿烂的”三个字，我觉得就更准确了。

入住小区十几年来，每到夏天，一朵又一朵粉红色、白色的微笑着的蔷薇花开心快乐地绽放着。它们恣情地向上生长，有的与栅栏外边高大的法国梧桐在空中相逢，于是一个奇特的景观每年都会呈现在我眼前：花上树，树生花，高度有五六米。这些蔷薇朴素低调，但又引人注目，我数过其中一簇蔷薇花丛居然有三十多朵怒放的小花。

我们院子里的花木很多，有三片牡丹花区，最多的一片有九十九株牡丹，姚黄、魏紫好像都在其中，牡丹花盛开的时候，你目光里总能充满着惊喜。还有大朵大朵的白玉兰和紫玉兰，这是一种对春天的感觉最敏感，开放也最早的花。清明时节雨纷纷，白玉兰花最动心，这是它们最与人相亲相伴的时刻了。

我还观察过院子里其他的花，比如迎春、连翘，模样很相似，都是金黄色的小花朵，但仔细看还是有区别。再比如紫丁香，院子里的紫丁香有数十株之多，有的散种在院子一角，有的集中在一个小山坡上。丁香花瓣一般都是四瓣，五瓣以上的叫幸运花瓣。去年四月份，我在院子里居然找到了五瓣、六瓣甚至八瓣的丁香，我拍下照片发给几个同为儿童文学作家的朋友，顺便写了一首打油诗：“丁香情结浓似酒，一年一度觅枝头。最忆男婴踏春日，重拈妙笔乐聚首。”我的小诗和幸运花瓣引起了老诗人金波的极大兴趣，他发来消息说道：“洪波，我从未见过八瓣丁香花，太惊奇了！由此我联想到‘儿童文学也是让人惊奇、惊喜的文学——惊喜的发现，惊喜的求索，惊喜的思绪，惊喜的记忆’。当年我们在一起寻找幸运花瓣，就是为孩子们创作儿童文学的时候。”“男婴笔会”是我们五个专为婴幼儿写作的作家的特殊称谓，是我以开玩笑的形式命名的，金波先生为首，然后是葛冰、白冰、刘丙钧和我。二十年来的笔会时光，每逢春天我们都在郊区小聚。在创作、休闲之余寻找五瓣以上的丁香花瓣是金波先生提议开展的极其有趣的活动，所以才有了上面这些文字。

我还曾经数过我们院子里的海棠花，集中在三处，竟然有十二株之多。除了海棠花，还有七叶木所结的硕大如玉米棒子样的白花，有人称之为“白玉塔”，高大的七叶木举着一座座白玉塔形状的大花，显示着乔木花朵所特有的骄傲。最近我发现了院子里另一种乔木花，俗称“马褂木”，真名叫鹅掌楸，它开的花如金黄色的杯盏。我一度以为那是柿子树的花，后来才知道这是马褂木大朵大朵金色的花，如黄玉琢成的玉杯一样，向着蓝天白云，承受着风、雨和露珠。

除了上述的花草，果树的花也很漂亮。我闻过院子里山楂树白色的花，有一种奇特的香味。此外桃花、杏花、苹果花也都在我们身边灿烂地、淡然地开放着，陪伴着每一个住户、每一个嬉笑着的小朋友。我们院子里种的最多的花草应该是二月兰和马兰花，它们在春季里最先亮相，为人们送上花草特有的蓝色的祝福，当然鸢尾花也置身其中。院子里还有很多槐树和龙爪槐，法国梧桐也不少，它们树干粗壮，叶片硕大，投放在地上的阴凉慷慨而无私。

这是关于小区植物的花名册。

下面我要展示另外两个花名册，或者叫另类花名册。第一个是小区孩子们的花名册。由于我是儿童文学作家，同时也是小狗“大咖”和“牛妞”的主人，所以好奇的孩子们经常跟在我的身边。我注意到他们的名字非常有意思，比如水果类的，有的叫桃子、草莓、柠檬，这是三个小女孩的名字；还有食物类的，身边有一个小男孩叫地瓜，他家的小狗叫土豆，这两个名字有些奇怪，但是他的外公是农业部著名的专家，所以起了这两个农作物块茎的名字，就显得非常自然和亲切了；有关于动物的名字，我一个同事的外孙女出生了，一个美丽的小女孩被外公抱出来，她的外公告诉我说，小女孩的名字叫考拉，取自澳大利亚一种很有名的动物。其他围着我的小朋友的名字，有的叫一鸣，有的叫一飞，这无疑是取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包含了父辈们对自己孩子寄予的远大理想和希望。还有个小朋友叫桑尼，桑尼是英语“太阳”的谐音，小太阳桑尼是非常可爱的一个小男孩，他曾经想象自己是一个考古学家，在院子里挖来挖去。他饲养的两只小乌龟，有一只曾经逃跑过，于是全院子的小朋友都帮他寻找“逃犯”。小太阳桑尼最近最骄傲的事情是他当哥哥了，他刚出生的小妹妹成了我和他之间交流的重要话题。不久前他开心地告诉我，小妹妹长出了两颗牙。桑尼说起自己妹妹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灿烂的笑意，的确是一个暖心的小太阳。

院子里小朋友的花名册上，有的叫朗朗，有的叫明明，有的叫童童，有的叫新新。我熟悉的一个爱打篮球的男孩叫阿宝。有一天傍晚他叫住我，拿着一本我新出的散文集《拔笔四顾》让我给他签名，阿宝的这个举动深深地震撼了我，这是一个爱学习、爱读书和热爱生活的男孩子。和他年龄相近的一个少女的名字充满诗意，叫子衿，出自《诗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衿是小朋友们里的领袖人物，她酷爱动物，会骑马，而且长跑极佳，有好长时间她是我家小狗“大咖”的权威引遛者。子衿的理想是长大以后开一家宠物医院当宠物医生，她的确喜欢宠物，养过小鹦鹉，也养过别的小动物，还曾企图收养一只流浪小狗，然而这一切都因为功课逐渐繁忙而变成了过眼云烟。有着“子衿”名字的少女现在已经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了。

小区孩子们各种各样的名字都显示出时代感和长辈们对他们的浓浓爱意，每当叫起这些小朋友的名字，我的脑海里便会立刻浮现出他们未来可能长成的样子。有一个叫桃子的小女孩，曾经是班上的中队长，那个时候她二年级，等到三年级的时候，我又问她：“你还是中队长吗？”她毫不犹豫地告诉我：“我退休了，这次不当了。”“退休”这个词从一个九岁小女孩的口中说出来，让我乐不可支，因为我才是一个真正退休的老人哪！

孩子们的花名册说完了，该讲一讲动物的花名册了，具体而言，是小狗的花名册。我粗略数了数，小区里大概有十几只狗。除了我家的狗“大咖”和“牛妞”外，旁边的邻居有一只小狗叫“土豆”，它的女友叫“可乐”，是两只日本柴犬。某个单元里还有一只更小的狗，叫“豆豆”。他们隔壁的单元里有四只小狗，其中三只小泰迪是一家，狗爸狗妈和它们的狗儿子，狗儿子名叫小弟，还曾经在军犬队被训练过，但好像没有多少军犬的本事。这个狗家庭每当被主人牵出来的时候都活蹦乱跳，而且喜欢“群殴”所碰见的任何一只小狗。如果碰到大狗，它们“群殴”的方式就只是围着大狗大声地吠叫，因为它们体形很小对大狗还是有点害怕的。还有一只小狗叫莫莫，每次出来的时候主人都会给它穿上四只小鞋，它雪白的小身子配上四只小皮鞋，走起来确是“仪态万方”。

另外一座楼里有两只小狗，一只叫鲁鲁，一只叫灰灰。鲁鲁的主人和我家大咖非常熟悉，正是这只鲁鲁喜欢捡拾我们院子里落下的桑葚。从去年开始，我家大咖也喜欢上了桑葚，它每次经过桑树下都要毫不客气地吃掉一些。鲁鲁应该是有些遗憾，因为这原先是它的“专利”。鲁鲁和我家小狗大咖几乎同龄，它们很熟悉，堪称青梅竹马。那只叫灰灰的狗则胆小怕事，永远对我家的小狗敬而远之，被主人紧紧搂在怀里，它甚至还会哆嗦，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至今还有小狗的“社交恐惧症”。

院子里还有几只小狗，那只岁数最大的叫咪闹，它十六七岁了。还有一只小狗叫查理，是非常小的一种约克夏，但是小狗有大气场，对一切都无所畏惧。小区里个头最大的狗是一只巨型贵宾犬，名字叫赳赳，它像一个雪白的棉花球一样滚动了出来，活泼调皮，对所有人都非常友好，特别喜欢我家的斗牛犬牛妞，因为牛妞是唯一对它淡然处之的小型犬。

下面我要说另一只有意思的狗，它的真名叫嘎嘎，是一只米黄色的泰迪犬，这嘎嘎有另外一个名字，我们都叫它“叫星”。为什么会有这个名字呢？因为它永远在激情洋溢地、几乎是无休止地吠叫着，用它响亮的嗓子向这个世界宣示：它对其他小狗充满不信任。“叫星”嘎嘎不断用它的声音在小区里示威着，而主人也不断地呵斥着它。我问过嘎嘎的主人，它为什么这么爱叫，他说它曾经被一只大狗咬伤过，所以它害怕所有的狗。看来，小狗的世界有时候也是充满悲剧和喜剧的色彩。

“花名册”的由来是旧时登录户口的册子，那时把人名叫作“花名”，把户叫作“花户”，这是元代产生的一个名字，在清代也一直沿用。“花”是讲其错杂繁多，在现代语言中，人们普遍把它称为点名册，取代了旧称花名册。在《红楼梦》里这三个字屡次出现，它最早应该出自《元典章·圣政二·均赋役》，为什么出现在元朝？我想可能是草原上的蒙古民族入主中原对大自然的一种特殊怀念吧。

花名册，一个有趣的，甚至美丽的名字。

赏析

生存秩序与生命和谐

——简评高洪波儿童散文《花名册》

李学斌（儿童文学作家，上海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在中国“第四代”儿童文学作家中，高洪波是典型的“多面手”。举凡儿童文学领域的诸多文类：儿童诗、散文、童话、故事、儿童小说、评论……他都能信手拈来，时有佳作。当然，其中他写得最多，成就最大的，还是儿童诗和散文。作为诗人，高洪波诗风灵动多变，或优美隽永，或幽默风趣，或新异动感，或奇幻飘逸……作为散文家，其文字则一同他的多样人生，极为本色——激情、雅趣、诗意、哲思熔为一炉，丰润、深邃、明朗、畅达五彩纷呈。

《花名册》作为散文新作，写的还是作家儿童散文一以贯之的生活发现和生命意趣。通观全篇，文章分三层写“花名册”：小区花草的花名册、孩子们的花名册和小狗的花名册。小区花草的花名册，作者突出的是植物生命的灿烂与繁茂，情感基调是惊喜与沉浸；孩子们的花名册，作者呈现的是儿童生活的动感、鲜活，其情感基调是浓浓的爱意和欣赏；小狗的花名册，作者彰显的则是动物生命的丰富、驳杂，所表达的是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互动、交融。

通篇，作家无论写花草、写孩子，还是写小狗，其实写的都是生活的丰富、生命的丰盈——花草的灿烂、繁茂，孩子的阳光、聪颖，小狗的活泼、灵动。作家自我视角下人与植物、人与动物、人与童年之间密不可分的多重关联——花草馈赠人以惊喜，童年昭示人以快慰，小狗给予人以启示……其实质，则是作家对生物现象的感知，对生存秩序的理解，对生命价值的发现，对生活意义的创造。因为“我”观察过、数过、闻过小区里、院子里的各色花草，所以，“我”才感受到这些花草与人相亲相伴的动人和动心；因为“我”对孩子浓浓的爱意和关切，所以源自孩童们名字的快乐和感动才汩汩滔滔、源源不断；同样，也正因为“我”无时不在的好奇心与生活热情，住宅小区里那些林林总总的小狗名号和生命情态才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所有这些，不只体现生命与生命之间的彼此交融、息息相通，更呈现了热忱、好奇、理解与尊重之于生活现实、生命存在的价值。其中，爱心是沟通生命关系的基石，孩童则是促发生命和谐的纽带。而真正的生活则是生命对生命的瞩望、激活；生活和生活的对接、交融；情感对情感的体察、欣赏；心灵对心灵的发现、创造。

基于此，花名册就既是花草、孩子、小狗的生命现象，也是生命秩序的呈现和生命和谐的表达。这固然是作家依托生活发现的文学创造，但更深层，则是作家生活观念、情感状态与人格风貌的显现和印证。

选自《儿童文学》（经典）2023年9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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