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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贵州织金苗人服饰“劈柴花” ——由湘西高庙遗址的建木天梯和玉钺想到的

花匠小妙招
2024-08-21 13:18

天下第一贵州织金苗人服饰“劈柴花”

——由湘西高庙遗址的建木天梯和玉钺想到的

文｜孟宪民

贵州省织金县苗族人群可能握有通向七千年前“高庙文化”的密码。命名这一考古学文化的高庙遗址，位于湖南洪江市，我曾到访，阅读考古发掘主持人贺刚的著作《湘西史前遗存和中国古史传说》可知，高庙文化波及大半个现在的中国，对中华大地的文明起源贡献巨大。因此，从织金到洪江的广阔地区应得到有关学界业界的高度重视。

县领导为推介苗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主要是蜡染而来。他介绍，苗族最初在扬州一带，后转山东，又逐鹿中原，窜“三危”（有说即甘肃敦煌莫高窟对面的三危山），最终迁往西南地区；众苗一系“歪梳苗”在该县某支的蜡染图案，据说颇有皇家气派、宫廷味道，所以他们很想寻求故宫博物院去扶贫。专家现场的蜡画手工，令人称奇，但我对她衣服的图案更感兴趣。一种波状连绵交错的条带，纹样似鳞，她说是龙，其间有小鱼。一种活泼随性的花，看似普通，她说是“劈柴花”，而且认真地反复强调，是劈木柴产生的花。这就奇了。

一般认为，花卉草叶纹，可统称植物纹，在黄河流域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的陶器上比较多，下游大汶口文化，长江中下游大溪文化、薛家岗文化、崧泽文化、河姆渡文化的陶器上都有。陶器纹样所显示的植物崇拜，除了企求丰产，还有一种以纹饰表明自己图腾类别的意图。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先生曾指出，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的植物纹饰，就是古代中原“华族”的徽号，而华山则是由于华族最初的住所而得名。“劈柴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柴”、“燔柴”、“柴祀”、“柴薪”，贺刚的书已提到：高庙文化先民“祭祀活动中，确有用柴火堆烧祭牲的做法”；《礼记·祭法》云“燔柴于泰坛，祭天也”；“所谓燎祭，就是焚烧柴薪以祭祀天神、日月星辰和风雨之神的方式”。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郭伟民所长在《湖南史前白陶的考古发现》文说：高庙遗址于1991年进行第一次发掘，收获颇丰，其中夹石英细砂粒白陶罐“最引人注目”：“兽首下的附加装饰类似柴薪，兽面图像两侧各有一座木构建筑，有梯子盘旋而上。”而什么是柴薪？网上有基本解释：作燃料用的杂木，文献见于《墨子·节葬下》“秦之西，有仪渠之国者，其亲戚死，聚柴薪而焚之”；进一步的概括是：人类以自然界生长的木柴作为燃料的一种能源，柴薪利用贯穿着整个人类的文明发展史。说实在的，高庙文化白陶丰富多彩、影响深远，但对这一件的研究却不多，有些遗憾。

劈柴花何以成“花”？柴薪固然重要，似也应与神圣而精湛的木工建造有关。上图显示的，正是郭所长说的“木构建筑”，贺刚说的“双柱环梯建筑”、“神灵上下天庭的建木天梯”，而且有屋顶。我认为，这是天下第一高楼。什么时候不是第一了，不好说，五千年以后的汉代，墓里的明器才见有多层陶楼。

一见这图像，我立即想到的是三内丸山遗址的“六根柱建筑物”。这处遗址在日本的青森市，距今约5500-4000年，根据对发掘资料的分析，进行了易地建筑复原，现已成为遗址的象征物（图文采自人民网）。据我2000年访问时的记忆，现介绍往往忽略两点：大棚屋是加建的，为展示柱坑（其中三个）真迹；附近还有说明牌告示了几种复原研究成果。高庙遗址这件白陶面世，他们可以进一步做复原研究了。

这图像，还让我想起张家港东山遗址松泽文化大墓的大石凿，距今约5800年，似一墓仅一件，无使用痕迹，可推想为礼器、高级崇拜物。我在《跨越重点引领未来——试论文明探源工程》文（《东南文化》2010：6期）曾引用（误为锛）并阐发：“东山松泽大墓的锛显然是工具；良渚文化的玉钺，难道一定是象征军事权威而非生产劳动的权威吗，那就不一定了。砍伐大概在当时很重要，不仅为了建造，可能还有获得农耕土地、改善环境、防范瘟疫等作用。人类最初的国家文明，应当主要是团结起来应对大自然的产物。人类最后的国家文明，就是进入新的非国家文明之前的高级阶段，或是共产主义‘大同’之前的社会主义高级阶段吧，也应是如此”。一件凿，何得崇拜？值得深究。可能与精细木工有关，我曾想到是用来建造木板闸。如太湖溇港造田，为使水与泥土分离，可能就用过。这种造田方式也许起源很早，在农业开始发达的松泽文化时期。它或可称是天下第一凿。

无独有偶，高庙遗址编号为M27的大溪文化贵族墓葬也现身了我认为是礼器的木工工具，距今约5800年：“头部左侧随葬玉钺和两端刃刨形石斧各一件，呈丁字形摆放。”贺刚说，玉钺器体较大，“长20、宽18厘米”，“两侧近顶端各做两个突起的扉牙”；“这种形制的史前牙钺过去仅见一件，为山东五莲县丹土遗址的采集品”（晚一千多年），“形态近似的牙钺还见于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约“属夏代遗存”；《广雅》云：“钺，斧也。”《说文》亦云：“戉，大斧。”钺或牙钺都是斧的一种，但形制特殊。与之组合的“刨形石斧”，估计尺寸要较长，顾名思义，原是刨木所用。贺刚还介绍，时所建房屋为排架式木构建筑，“依据出土石工具中见有磨制精细的石凿、石斧、石锛一类器具的情况，推知当时已有了雕、凿木作和榫卯构件的使用。”看来，称这两件器物，一为天下第一钺，一为第一刨，并不为过。

“劈柴花”啊，劈柴花，看来也可说是雕木花、凿木花、锛木花、刨木花的代称，但那玉牙钺告诉我们，真正天下第一的，代表所有的，还是劈柴花！

“劈柴花”啊，劈柴花，也许暗示给我们的是高庙文化先民迁徙的踪迹。M27、M26（有大规格的玛瑙璜）究竟是什么层级的贵族墓，贺刚分析：“最有可能的情形是，这两座墓的墓主是大溪文化部落或中心聚落的某一代首领夫妻。高庙是他们的祖居地，它所表现的是一种认祖归宗的归葬行为。”没有发现高庙文化时，我们可以说苗人初在扬州一代，有了，他们就是回老家。“元”，为大、为始也，回归沅水合乎情理，沅水得名或就因此呢。离沅水源头不远的地方还遗存“劈柴花”就是力证——几千年以来，高庙文化先民无数次回归，甚至从未走开很远。

现在该县最出名的是织金溶洞，已列为世界地质公园，再早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织金古建筑群。这处国保，可不简单，列入名录者共26座，数量可能是全国第一呢！该国保应与我国著名古建筑专家杜仙洲先生(1915-2011) 有关，他与单士元、祁英涛、张开济等前辈1986年到织金，对其古建筑大加赞扬。这位老人生前见到我总念叨：你说的那个大遗址保护很重要。织金县与六枝特区交界处，还有中国第一座生态博物馆——梭嘎苗族生态博物馆，是国际生态博物馆运动在中国的一个结果，很著名。“劈柴花”也需要让国际知情，花开世界。

“要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好城市历史文化遗产”。曾经的州府雄镇“正定城”现为省保，城垣内已公布10处国保，我国之最，也够得上世界遗产。织金古城类似，曾为府州。像这样历史上重要、保存遗迹又十分丰富的城市，我国现存很少，都应将整体列为世界遗产作为远大目标。所以我建议织金县领导，借鉴生态博物馆理念并加以发展，把城市及环境作为活的博物馆，首先将已知遗产一一不漏地标注在现场，包括文化自然、地上地下、名胜风景、物质非物质的，而后持续不断地深入挖掘，总会有妙手偶得，比如那造型奇特的财神庙，与日本天守阁，营造上或真的有什么渊源。

说了半天高庙遗址，什么样貌，可参阅后附《高庙遗址的景观与观景》文，那是我第一次去的观感，主要为制定保护规划提建议。遗址命名是因所在地名“高庙”，对此贺刚有详解，其中说：“现存的高庙旧址建于明末清初，数百年来，其称呼相沿成习，未曾变更。”还说：“奇怪的是，原高庙被毁后，高庙的道场现在却‘寄居’在距旧庙残墙东北侧不足二十米的杨姓村民家的堂屋里。其内并无和尚、道士，该住户即是庙祝，一切由他操办。”这可真是一种古今结合的极致，高庙竟然如此“高”，但一般规划者可能还真不知如何去恰当处理。我第二次去在2016年，是匆匆地弥补遗憾，到遗址对岸再望气，想象先民在木构高楼上所见的气象万千——他们面对的，正是高入云端的雪峰山。

沅水静静流淌，偶有船只经过。感谢上苍和友人，令我结识高庙，几年后在北京，遇见贵州织金的“劈柴花”。那服饰纹样琳琅，还有什么“花”? 我没问，也许还很多，通向高庙文化，通向多种史前的、历史时期的文化，悄然开在广阔的中华大地。

孟宪民，文物保护与文化遗产管理专家。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专业，先后任职于国家文物局和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