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饯花辰与西溪花朝节

• 花匠小妙招
• 2024-11-13 03:37

西溪花朝节在《红楼梦》中也有类似的习俗，不过时间却是在芒种。《红楼梦》第27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中提到芒种饯花辰的习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然闺中更兴这件风俗，所以大观园中之人都早起来了。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颗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飘，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 这里用干旄旌幢来形容，说明节日的隆重，干旄旌幢是古代帝王、将军或神仙出行时所用仪仗中的物品：“干”就是盾牌；“旄”、“旌”、“幢”都是古代的旗子，“旄”是旗杆顶端缀有旄牛尾的旗，“旌”与“旄”相似但另有五彩折羽装饰，“幢”的形状似伞。这些都是指为花神上路准备的庄严堂皇的仪仗用品。这一天，大观园中的女孩子们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桃羞杏让，高高兴兴地来为花神饯行。

这是很有意境的一段西溪风俗的生动反映。但是在中国民间，迄今为止，还未听说过芒种饯花辰，在有关记载古代风俗的书上，似乎也没有记载芒种饯送花神的故事。“饯花辰”与“花朝节”都是对花神生日的描写，只不过“饯花辰”是送，“花朝节”是迎。上海红学界元老邓云乡先生在其《红楼风俗谭》中写道：“曹雪芹用移花接木的手法，把江南的花朝节、花神生日的风俗，装点在大观园芒种节这一天，便成为极美的艺术画面”。(1)作者在写“饯花辰”亦在写“花朝节”，“系彩线”、“扑蝶”正是在写“饯花辰”的同时影射出“花朝节”。“花朝”为始，“饯花”为终；宝钗扑蝶为喜，黛玉葬花为悲；“花朝”是因，芒种是果。这样安排也产生了很好的艺术效果，虚实结合，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明写“饯花辰”暗写“花朝节”；写“喜”是为了写“悲”。作者把江南风物习俗用浪漫的手法，写成故事情节，收到美丽的艺术效果。

古人一开始崇拜花神，往往是以为花儿的本身有某种神灵之处，称之为灵物崇拜。后来人类的自我意识逐渐强化，于是便开始按照人的模样去造神，许多自然神逐渐演化成为人格神。对花神的崇拜在中国古代民俗中渐渐地积累下来，形成了传统的节日之一：“花朝节”、也称“百花节”。《中国风俗通史》“花朝节”目下：“农历二月二十二（有的地方为二月初三或者二月十五）传为花王生日，故民间与仕人有过花朝的习惯，这一天，民间幽人韵士，不仅赋诗唱和，而且赏花、饮花朝酒、聚宴。”（2）在明清时期的杭州工商业发达，市镇密集。商人、官僚、城市手工业者、依靠地租生活进入城镇生活的地主及失去土地而进入城镇的农民把城市生活装点得丰富多彩、文化繁荣。各类风俗节日更是在商业、市民的的参与下显得精彩夺目。“花朝节”作为一个所有各个阶层人们喜爱的欢庆节日，在各阶层人们的欢乐衬托下更显得精彩。

杭州是我国花朝节习俗起源最早、延续时间也最长的城市，这与杭州的优美山水和浪漫习俗有关。根据记载，最起码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浙江就有了纪念花朝的风俗。唐宋元明清历代典籍中，关于杭州花朝节的记载史不绝书，清代杭城内外还专门建有两处花神庙。其中一处花神庙在西溪的花园岗，南宋时曾是秦桧的花园。到了清代，附近农民大都种植花木，成了花木集散中心，远近闻名。那时建起了花神庙，其中花皇殿，居中祀奉花皇颛项帝，两侧排列着十二尊花神。殿前有戏台，两侧有花会议事厅。每逢农历九月十二、十三日，为花神庙的庙会。附近花农云集花神庙，外地客商也纷纷赶来洽谈花木生意。当年这里花农所崇拜的花神是：正月梅花神林和靖、二月杏花神燧人氏、三月桃花神崔护、四月蔷薇花神汉武帝、五月石榴花神张骞、六月荷花神杨贵妃、七月槿花神蔡君谟、八月桂花神窦禹钧、九月菊花神陶渊明、十月芙蓉花神石曼卿、十一月山茶花神白乐天、十二月腊梅花神苏东坡、闰月花神钟馗。

千百年来，每逢百花生日，西溪民间都要为庭园中的花木挂红披绿，就是把五颜六色的绸布条或纸条系挂在西溪周边的花枝上，或者系在木棒上插在庭院或室内的花盆里，以示庆贺花神诞辰。入夜则在西溪周边或贵胄园林的花树上张挂“花神灯”，通明的灯火与红花绿叶相映成趣。花朝之夜，也是青年男女赏花谈情、文人墨客诗酒风流的绝佳时刻。

清代中后期，全国各地的花朝节习俗渐渐冷落了，到了近现代，只在一些偏远的省份和少数民族群体中尚有遗存，但杭州是个例外。从吴越立国、宋室南渡至今，杭人长期保持着四时赏花的习俗，孤山探梅、马塍看花，荷塘泛舟、湖山寻桂、重九赏菊、苏堤玩芙蓉等。不仅西湖和西溪锦山绣水之间总是花团锦簇，杭州的花草产业更是历经千年而不衰。南宋时期杭州就有官巷口花市和西溪东西马塍花市，尤以西溪东西马塍花市为盛。据《梦粱录》记载：“钱塘门外溜水桥，东西马塍诸圃，皆植怪松异桧，四时奇花，精巧窠儿，多为龙蟠凤舞，飞禽走兽之状”。（3）东西马塍位于秦亭山后西溪河两岸，南起松木场，北至余杭塘河，东邻湖墅，西近古荡。据明田汝成撰《西湖游览志》记载：“马塍之地，土细敏树，适宜种植花卉。杭城四时花卉皆产于此，居民世代从事花卉业者，不计其数，故以马塍花窠闻名”。（4）西溪的东西马塍的农民世代以栽培花卉为业。宋代董嗣杲作《西湖百咏》有一首《东西马塍》：“土塍聚落界西东，业在浇畦夺化工。接死作生滋夜雨，变红为白借东风。几家衣食花姿异，两岸园池地势同。病叟扶锄锄晚照，前身莫是橐驼翁? ”（5）东西马塍成为当时最具盛名的鲜花种植栽培基地和营销批发贸易中心。《武林旧事》的作者周密，写过《齐东野语》的书，有“马塍艺花”的描述：“马塍艺花如艺粟，橐驼之技名天下。非时之品，真足以侔造化、通仙灵。凡花之早放者，名曰堂花或作塘。其法以纸饰密室，凿地作坎，缏竹置花其上，粪土以牛溲硫黄，尽培溉之法。然后置沸汤于坎中，少候，汤气薰蒸，则扇之以微风，盎然盛春融淑之气，经宿则花放矣。若牡丹、梅、桃之类无不然，独桂花则反是。盖桂必凉而后放，法当置之石洞岩窦间，暑气不到处，鼓以凉风，养以清气，竞日乃开。此虽揠而助长，然必适其寒温之性，而后能臻其妙耳。余向留东西马塍甚久，亲闻老圃之言如此。因有感日：草木之生，欲遂其性耳。封植矫揉，非时敷荣，人方诧赏之不暇，噫!是岂草木之性哉!”（6）花农们世世代代跟花果打交道，自然又会形成与花果相关的风俗。这里就是花神崇拜。古人以为，花神是在冥冥之中掌管着花卉命运的神灵，认为花神也是人，所以也有生日。花神的生日为百花生日。而春天是百花相继开放的时候，百花生日就应该在这个季节里。

西溪历史上在农历二月十五日，称为“花朝节”。《梦粱录》中有着关于南宋花朝节的风俗记载：“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浙间风俗，以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放之时，最堪游赏，都人皆往钱塘门外玉壶、古柳林、杨府、云洞、钱湖门外庆乐、小湖等园，嘉会门外包家山王保生、张太尉等园，玩赏奇花异木。最是包家山桃花浑如锦障，极为可爱。此日帅守、县宰，率僚佐出郊，召父老赐酒食，劝以农桑，告谕勤劬，奉行虔恪。”（7）此外，寺庙宫观里还有一些相应的宗教活动。在栽种花果和花卉的人家，过花朝节却有着另一番情景。届时，他们会在所有的花枝上系一根红的绸条或布条，有的花枝太细，不能系，则在花盆里插一根细竹棒，上系红的绸布条，以示庆贺。旧时西溪一带，这一天，家家都会祭花神，闺中女人剪了五色彩笺，取了红绳，把彩笺结在花树上，谓之赏红。《清嘉录》百花生日记载：“十二日为百花生日，闺中女郎剪五色踩缯，粘花枝上，谓之“赏红”。虎丘花神庙，击牲献乐，以祝仙诞，谓之“花朝”。蔡云《吴歈》云：“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红紫万千披锦秀，尚劳点缀贺花神。案：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云：花朝、月夕，世俗恒言二、八两月为春秋之中，故以二月半为花朝，八月半为月夕。周处《风土记》及《提要录》皆以二月十五日为花朝。然《翰墨记》以二月十二日为花朝。《诚斋诗话》：“东京亦以二月十二日为花朝。”《宣府志：》：“花朝节，城中妇女剪采为花，插之鬓髻，以为应节。”《昆新合志》云：“二月十二日为花朝。花神生日，各花卉俱赏红。”《镇洋志》以十二日为崔元徽护百花避封姨之辰，故剪采条击花树为旛。然郑还古《博异记》载元徽事，只云春夜，不言月日。（8）

花朝节当天人们都会虔诚地给庭院中的花枝剪贴上七色彩缯，或扎上红绿绸带，插上小红旗，向百花表示庆贺。据说花神生日而不去赏红，花树便会气死。所以这天，人们要给即给花木系上绸带，或挂上红纸条，一时无数枝梢彩带飘动，形成独特的风景，还要到花神庙去烧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这一天，一冬的禁囿让男人们有机会出来活动活动，或是放下手中的活，或是抛开案上的书，帮着系红绳，顺便可以看一看当下的颜如玉了。女人们祭完花神，急急的去找和自己相对应的花神了。二月仲春，正值芳菲盛开、绿枝红葩的时节，为花朝节的活动提供了繁丽丰硕的天然背景。这一天花贩在出售莳花时，照例用红布条或红纸束缚花枝，许多养花人家亦将彩帛红纸等悬挂在花枝上。清人张春华感叹：“春到花朝碧染丛，枝梢剪彩袅东风。蒸霞五色飞晴坞，画阁开尊助赏红。”正是此俗的写实。众多的花农花贩及从事其他种植业的农民，于此日会集花神庙前，杀牲供果以祝神诞，或演戏文娱神，引得成群结队的游客前来观看，形成热闹的场景，与《红楼梦》中满园里绣带飘弋，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的场景一样相类似。

1. 邓云乡《红楼风俗谭》；中华书局 , 1987

2. 陈高华、徐吉军编《中国风俗通史》清代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3. 吴自牧《梦粱录》；浙江人民出版社 , 1980

4. 田汝成《西湖游览志》；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

5. 董嗣杲《西湖百咏》；广陵书社2003

6. 周密著《齐东野语》;齐鲁书社 :2007

7. 吴自牧《梦粱录》；浙江人民出版社 , 1980

8. 顾禄《清嘉录》:广陵书社； :2003.

（作者系杭州市西湖区西溪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杭州土默热红学研究中心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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