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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最关人

花匠小妙招
2024-11-16 11:47

□ 古德英

闲情

一块小小的花园子，静默于院落一隅。

每个晴好的傍晚，都会有两双爬满青筋的瘦削的手在这里忙碌：或修剪，或喷浇，或松土，或施肥，或拈出枯叶败花，或踮起脚将头顶上方一枝斜逸的枝条扶正。这是邻家康伯夫妇在莳花弄草。于是，这块小小的花园子，成了一处赏心悦目的景致：生机盎然的绿植点缀着，色彩缤纷的鲜花盛开着，宁静安然的气息氤氲着，返璞归真的田园风呈现着。

夏天来了，杏花谢了，桃花谢了，油菜花也谢了，栀子花悄然接过接力棒，继续用花朵书写对这方小小花园子的爱恋。这是一株不修边幅的栀子树，虽有些年月，却不高，它蹲着长，躯干一屈再屈，枝丫伏着地伸展，龙蛇般蜿蜒，显出遒劲的姿态。身姿却繁盛，白花缀满枝头，朵朵饱满而清新，一朵，两朵，三朵，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挤挤挨挨的。那脉络有痕的叶，一簇簇，一丛丛，油亮碧绿。

这天，落日像涨红了脸，在瓦蓝的天空中驻足流连。康伯夫妇劳作一阵，停顿一阵，鼻翼翕动着。幽幽袅袅的栀子花香正包围着他们，肆无忌惮地窜入他们的鼻孔，浸入他们的身体。夕阳的侧光，在栀子花树的背阳处，形成了长长的绿荫。康伯招呼老伴过来，让康婶站在长长的绿荫里。康伯一忽看着老伴，一忽看着栀子花，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康婶用柔和的目光回应着，随即报以男人一个灿烂的微笑。

栀子花是土生土长的中国花。栀子花树是我国南方地区常见的植物，山坡、草地、路边、田野和河滩，都是它的户口常驻地。早在商周时代之前，栀子的果实就用来提取丝绸纺织品染料。直到汉朝，一些达官贵人开始人工种植栀子花树，以便采花供奉神灵。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栀子花已在民间广泛种植。栀子花给人冰清玉洁的感觉，于炎热中有冰雪模样和芬芳，它虽然没有牡丹的娇艳，却不失荷花的妩媚，宛如小家碧玉般清秀隽永。时下，人们习惯将栀子花插在自家的花瓶里，既可雅致家室，又可让满屋弥漫花香。栀子花纯洁，没有任何杂质，白得清新，温婉如玉，骨子里透着高洁，符合中国人内敛克制的审美心理。栀子花香浓淡相宜，平和而又婉约，芬芳而不甜腻，悠远而有余韵，契合中国人的性格特征。梁启超在《谈美》中说：“栀子花，其色白而香，美而清雅，世人之皆爱也。”“栀子花”一词自带画面感，吟之，遐思无尽；念之，楚楚生姿。栀子花名字与其花一样淡雅，契合中国人的精神和气韵。在中国文化中，栀子花被视为高雅、清新、洁净和浪漫的象征。

栀子花，又名栀子、黄栀子，属常绿灌木或小乔木。《本草纲目》云：栀子被称为“巵子”，“巵”同“卮”，它的果子像商周时代的青铜酒器“卮”，古人就顺势给它叫“栀子”。栀子花树枝干表面呈棕褐色，结节处泛着淡灰；其叶片宽厚，绿意纷呈，叶端或钝或尖，边缘或呈波状齿、羽状深裂、倒向羽状深裂，或三角状戟形；其花是罕见的“六瓣”型，单瓣或重瓣；花瓣环绕花心，形成对称。

栀子花，是毕业季的大热花卉，其洁白无瑕，芬芳甜美，成为学子心中的“毕业花”。“栀子”与“执子”同音，栀子花的花瓣又是同心而生，寓意“同心”，又成了爱情的代言花卉。栀子花是初夏的味道，不像热恋中的炽热浓烈，更像初恋那种青涩萌动的小美好。

那年高考完毕，在离校前的一个傍晚，同学们一簇又一簇，在校园来来去去，说说笑笑，浴着一天里也是中学阶段的最后一茬阳光。我正在校道边的板报栏看报。板报栏左侧是一排修剪得像皇冠似的低偎的冬青树，树尽头拐角是一株栀子花树。我隐隐感觉那边有双眼睛一直瞅着我。

是芝，她穿一身素雅的百褶裙，傍在半人高的栀子花树旁，正用尖尖的指端轻轻划着栀子花树叶。我机械地走了过去。她两汪清潭似的眼睛，痴痴地看着我。

“嗨，在干吗？”我问。她不吭声。

“考得如何？”我又问。她依然不吭声，眸子里渗透着可怜兮兮的情愫，脸上眼里，写满青春的彷徨、少女的幽怨、离别的怅惘。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芝的成绩很不好，她知道，升大学是无望的。

她忽然一扭身，掩面啜泣并朝宿舍方向跑了去，身后掉落一地白色板鞋踏踏的脚步声。我，先是一怔，接着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涩。

天空略显阴沉和黯淡。眼前孑立的栀子花树，枝叶稀疏，花开胆怯，眉目之间甚是楚楚可怜。

芝坐在我前排，清清秀秀、文雅娴静、温婉可人，像极了一朵芬芳高洁，素净清爽的栀子花。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一个秘密：每当测试卷传递下来，芝都要找一下我的试卷，看一下我的分数，然后再往下传。她每每为我得高分而暗喜，每每为我考低分而黯伤。有一回，我的试卷掉在地上，她毫不迟疑地弯腰帮我捡起来，吹吹上面的尘土，然后扭身把试卷平平整整地放到我的桌前，嘴角含笑，眼神纯净柔软。周末休息时间，我有时坚持在教室复习。我在，芝就在；我不在，芝也不在。我能感觉到芝在默默关注我、维护我、陪同我。芝喜欢栀子花。栀子花缀满枝头的时候，芝的课桌上总插着几枝洁白素雅的栀子花，或盛开，或待放，或是小纺锤花蕾，幽幽的花香在教室内四处流淌，温柔了我们紧张枯燥的备考岁月。

人生的故事，总有一篇独属于校园；校园的记忆，总有一段被真情打湿、浸润。

栀子花可入茶入馔入药。在精致的茶碗里，放一撮风干的栀子花，冲入滚烫的沸水。花与沸水相遇，片片花瓣在水中绽放，扶摇上浮，即刻升腾起袅袅热气，清香而浓郁的茶香顿时弥漫满屋。吃栀子花是件风雅的事。采撷一篮莹洁如玉的栀子花，盐水浸泡，去掉苦涩味，炒起来或煮着吃，既可充饥，也是一道美味的菜肴。栀子花是一种药用价值极高的本草。花，果，叶，根，皆是小确幸，能泻火除烦，凉血解毒。

历代才子佳人的咏唱令栀子花别有意蕴。“雪魄冰花凉气清，曲阑深处艳精神。一钩新月风牵影，暗送娇香入画庭。”明代诗人沈周的《咏栀子花》，把栀子花的清香、纯洁、娇态都形象地表达了出来。唐代诗人王建在《雨过山村》写道：“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一“闲”字把山村栀子花和看栀子花开的乐趣写得妙趣横生。而南北朝梁代诗人刘令娴写的“两叶虽未赠，交情永未因。同心何处切，栀子最关人”，最具情意缱绻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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