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印第安人真没关系——感恩节的起源和演变
互联网上广泛流传着一个关于感恩节的故（段）事（子）：1620年清教徒搭乘“五月花号”来到北美洲后，因为不熟悉当地环境，难以生活，饥寒交迫、贫病交加，此时印第安人对他们伸出援手，教他们各种生存技能，于是他们终于迎来了丰收。为了感谢印第安人的帮助，1621年秋天，清教徒和印第安人一起举办宴会，这就是感恩节的由来。但后来这些殖民者对印第安人恩将仇报，用屠杀、强制驱逐、传染瘟疫等手段让印第安人几乎灭绝。
讲完段子，往往还会做一个类似的评价：所以，感恩节是一个虚伪的节日、血腥的节日！
这个故事的内容并不全是错的，但是在一个关键的地方却错的离谱：尽管清教徒和印第安人庆祝丰收的这次聚会确实存在，也确实被公认为（美国）感恩节的由来，但这此宴会并不是为了感谢印第安人而举办的，感恩节的感恩对象一开始就不是、也从来不是印第安人，而是上帝。感恩节的传统起源于欧洲基督徒，在那场聚会之前很早就有了，感恩节的起源和印第安人并没有关系，印第安人其实是被邀请参加一个欧洲人本来就有的习俗（尽管那时候还不叫“感恩节”），好比我邀请一个法国人一块过端午节，你说端午节的起源和法国人有什么关系呢？那么感恩节的起源究竟如何，又是怎么演变成如今这样呢？
“第一次”感恩节的争论
首先明确一下，本文所讨论的感恩节，是指美国的感恩节，不包括加拿大的。
关于“最早的感恩节”发生于何时何地，除了流传最广的“1621年马萨诸塞”说，还有许多其他的说法（但都在美国境内，因为“感恩节”这个概念是美国人发明的，所以美国好几个州争感恩节的起源地）。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些历史事件发生当时，并没有所谓“感恩节”的说法，是后人“追授”给它们“感恩节”的含义并“声明”它们是最早的感恩节。对于当事人来说，这就是一种源自欧洲的、祈祷并感谢上帝然后举办宴会的宗教习俗而已。不过为了方便，以下我就用“感恩节”称呼这种习俗了。
关于“第一次感恩节”的诸多宣称，出自Penny Colman，Thanksgiving: The True Story在以上被宣称为“第一次感恩节”的事件中，1541、1564、1565、1598年的几次都是西班牙人举办的，而后几次是英国人举办的。
尽管关于哪次是“第一次”感恩节仍有争议，但感恩节的传统（祈祷、感恩上帝并举办宴会）毫无疑问来源于欧洲的基督徒，他们在新大陆举行的感恩节活动不过是延续在欧洲的传统罢了。可见感恩节的由来与印第安人无关。其中确实有几次，欧洲人邀请了印第安人参与宴会（如1565、1598，以及最著名的1621年感恩节），不过这终究是欧洲人的习俗、欧洲人的宴会，印第安人只是客人。
接下来，我就讲讲最著名的感恩节起源，即1621年在马萨诸塞州普利茅斯的感恩节。
1621，普利茅斯，马萨诸塞
1620年9月，35名清教徒分离派（Separatists）和67名非清教徒乘坐“五月花号”离开英国普利茅斯港，11月份到达北美（但偏离了原本的目的地，到了科德角），他们最终选择科德角北部的一块地方作为定居点，这里在几年之前被英国探险家约翰·史密斯船长命名为“普利茅斯”。这里是一个废弃村庄，位于万帕诺亚格部落联盟（Wampanoag）的故土，几年前这里的居民帕图西特人（Patuxet，万帕诺亚格部落联盟的一支）因瘟疫而灭绝，因而村庄废弃了。帕图西特部落唯一的幸存者斯匡托（Squanto，也叫Tisquantum）、阿布纳基部落联盟（Abenaki）的萨莫塞特（Samoset）等印第安友人帮助了这些殖民者，如教授他们捕捞海产品、种植玉米和猎取动物。
清教徒分离派不过圣诞节和复活节，并且他们排斥宗教权威（如教宗）和宗教符号（如十字架、彩色玻璃窗）。他们过的节日有：每周日的安息日（Sabbath）、遭遇灾害时（如旱灾、瘟疫）举行的“屈辱与禁食日”（Day of Humiliation and Fasting）、遇到好事时（如旱灾、瘟疫结束，或取得军事胜利）举行的“感恩与赞美日”（Day of Thanksgiving and Praise），这应当就是感恩节的传统。
因为殖民者到的时候已经是冬天，因此他们过得十分煎熬，原本102人的队伍，第二年春天就只剩46人了。不过多亏印第安人的帮助，这一年取得了丰收。秋天，殖民地总督威廉·布拉德福德（William Bradford）决定举办感恩上帝的庆祝活动，许多万帕诺亚格人，包括部落联盟首领马萨索伊特【Massasoit，其实他的名字叫Ousamequin，“马萨索伊特”是头衔，意为伟大领袖；他所属的部落是波卡诺基特（Pokanoket）】都受邀参加宴会。这就是著名的1621年马萨诸塞感恩节（普利茅斯后来属于马萨诸塞殖民地）。
后续故事
1621年3月，万帕诺亚格部落联盟首领马萨索伊特与普利茅斯殖民地建立同盟。万帕诺亚格人几年前遭遇瘟疫，实力大减，周围还有纳拉甘西特部落（Narragansett）等强邻环伺；殖民者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双方结盟正好可以互利共赢。
双方的同盟维持了几十年，不乏友好合作，如1623年马萨索伊特病重，被殖民者治好；1632年纳拉甘西特部落攻击了马萨索伊特的村庄，殖民者帮助他把敌人赶了回去；后来双方关系出现紧张，但同盟仍然维持，如1649年马萨索伊特卖给殖民者一块14平方英里的土地以缓和关系、维持友谊。
1661年马萨索伊特死后，他的长子Wamsutta（英文名亚历山大）继位，但一年后就死去，其弟Metacomet（也叫Metacom，英文名菲利普，被称作菲利普王）继位。几十年间，英国殖民地已经大大扩张，人口也增加不少，菲利普王感到强烈的危机感，认为只有武力反抗才能保卫自己的土地以及阻止英国当局对土著强行实施英国法律。1675年冲突终于爆发，史称菲利普王战争（King Philip's War），战争一方是菲利普王率领的万帕诺亚格人及其盟友Nipmuck人、Podunk人、纳拉甘西特人、Nashaway人、Wabanaki人，另一方是新英格兰殖民地联盟及其盟友莫西干人（Mohegans）、佩科特人（Pequots）、莫霍克人（Mohawks）。最终殖民者一方获胜，菲利普王被杀，万帕诺亚格人及其盟友人口几乎伤亡殆尽，但马萨诸塞殖民地也遭到巨大损失。
综上，关于殖民者对土著是否“恩将仇报”的问题，不能用非黑即白的简单视角来看。因为印第安人并不是一个民族，实际上根据部落或部落联盟，以及语系划分，可以分成很多个族群，所有印第安人之间并没有同一族群的意识。而且殖民者也会与部落结盟，并不是对所有印第安人都敌对。更别忘了殖民者也不只有英国一家，还有法国、西班牙和荷兰人呢。因此不同部落、殖民者与不同部落、不同国家的殖民者之间合纵连横才是常态。普利茅斯的英国殖民者与最初的盟友万帕诺亚格人维持了40年的同盟，双方多有合作，已经属于很长的友好关系了，至于后面双方敌对，从国际关系和战略角度看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何谈“恩将仇报”？1636-1638的佩科特战争（Pequot War）中，英国殖民地的盟友是纳拉甘西特人和莫西干人，敌人是佩科特人。到了1675-1676年的菲利普王战争时，英国又和佩科特人站在一边，而纳拉甘西特人和曾经的死敌万帕诺亚格人站在一起对抗英国人。由此可见，当时的北美无异于战国之世，说什么“恩将仇报”实属迂阔，能维持几十年的同盟反而称得上“仁至义尽”了吧。
感恩节如何成为“节”
既然“感恩节”本来只是一种宗教仪式，那么为什么后来成为了一个节日？这中间也有着漫长的发展过程。
时间来到美国独立战争时期。1775年，一群波士顿爱国者发表了一篇题为“PROCLAMATION OF THANKSGIVING, BY THE COUNCIL OF WATERTOWN,MASSACHUSETTS, NOV.4, 1775”的宣传文章，其中提议将（当年的）“星期四，11月23日”设立为整个马萨诸塞的“公共感恩节”（a day of public thanksgiving）。
出自Hezekiah Niles，Republication of the Principles and Acts of the Revolution in America1777年11月1日，乔治·华盛顿在大陆会议上发表感恩节宣言，指定当年的12月18日、星期四为感恩节。这是美国首次全国性的感恩节。
It is therefore recommended to the legislative or executive Powers of these UNITED STATES to set apart THURSDAY, the eighteenth Day of December next, for SOLEMN THANKSGIVING and PRAISE...
Thanksgiving Proclamation 1777 By the Continental Congress The First National Thanksgiving Proclamation
1789年10月3日，华盛顿总统再次发表感恩节宣言，指定当年11月26日、星期四为感恩节。
因此，现在我建议并指定下一个 11 月 26 日星期四，这些州的人民将致力于为那个伟大而光荣的存在服务，他是所有过去、现在或将来的美好事物的仁慈创造者。
——1789年感恩节宣言https://mountvernon.org/education/primary-sources-2/article/thanksgiving-proclamation-of-1789/
1795年1月1日，华盛顿又宣布当年的2月19日、星期四为感恩节。
后来的总统，如约翰·亚当斯在1798、1799年，詹姆斯·麦迪逊在1814年宣布感恩节（此外还有托马斯·杰斐逊反对设立感恩节），但以上的感恩节都只是指定了某一年的某一天，没有确定一个固定的日期，也没有成为惯例。此后直到林肯总统为止，美国没有全国性的感恩节。此外，一些州有感恩节，但日期各不相同。
1846年，萨拉·约瑟法·黑尔（Sarah Josepha Hale）发起一场运动，提议将11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四设立为国家性质的感恩节。在接下来的17年里，她持续给总统、国会议员及地方长官写信，也在她自己写的书和社论中提倡。终于在1863年10月3日，林肯总统采纳了她的主张，宣布每年11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四为全国感恩节，这就是今天感恩节的日期。
参考资料
Penny Colman, Thanksgiving: The True Story
Hezekiah Niles, Republication of the Principles and Acts of the Revolution in America
Ann Morrill, Thanksgiving and Other Harvest Festivals
Larry Schweikart, 48 Liberal Lies About American History
https://www.history.com/news/thanksgiving-timeline
https://mountvernon.org/education/primary-sources-2/article/thanksgiving-proclamation-of-1789/
https://www.mountvernon.org/library/digitalhistory/digital-encyclopedia/article/thanksgiving/
PragerU：林肯和感恩节：美国节日的起源https://weibo.com/tv/show/1034:4575617081868303
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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