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丝·格丽克获得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在我国国内文学圈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欧阳江河、麦芒等诗人认为格丽克不应该拿诺贝尔文学奖,而诗人臧棣却对其评价极高,称其为像艾米莉·迪金森一样伟大的诗人。
近日, “本届诺奖得主诗人格丽克是如何圈粉的?”主题直播带广大网友重温了这位大先生的风范。诗人臧棣、初岸文学总编辑雷格、初岸文学主编文雯在直播间与大家共读格丽克诗集《月光的合金》。该直播为搜狐文化重启美好共读沙龙系列之一,本文即依据直播整理而成。
共读会现场 臧棣(右)与文雯(左)与大家共读格丽克诗集《月光的合金》
“因为她那无可辩驳的诗意般的声音,用朴素的美使个人的存在变得普遍。”诺贝尔文学奖如此评价她的诗。这其中有一个关键词——朴素。
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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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称一个诗人朴素,多是指他在修辞、遣词造句等风格上意义上朴素。但臧棣认为,在这朴素之上,格丽克的诗还有类似苦行僧修行的严苛与肃穆。她的诗歌精神以及她使用的语言背后包含了一种接纳。她跟世界之间交流是以一种更加严格自律的方式表达。
我在另一生有什么罪,
就像我此生的罪
是悲伤,不允许
我向上攀登,永永远远,
无论什么意义上
都不允许重复我的生命,
在山楂树中受到伤害,所有
世间的美我的惩罚
正如它是你的——
我的磨难的源头,为什么
你已从我身上取走了
这些像天空一样的花朵,除了
把我标记成我主人的
一部分:我是
他风衣的颜色,我的肉体赋予
他的荣耀以形式。
——《牵牛花》柳向阳译
诗人臧棣以《牵牛花》为例, “我在另一生有什么罪, 就像我此生的罪是悲伤, 不允许我向上攀登,永永远远……”格丽克用原始的词,不加过度的修辞,臧棣老师这种表达方式在当代汉语语感里面还没出现,他自己也很难写得这么直接。同时,他也认为这是女性诗人的一种优势:“在女性的写作里面可能有一种得天独厚的直接表达的力量,比如说艾米莉·迪金森的诗,包括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的诗。诗歌里面应该有这样一个直接的力量,被特别优秀的女性诗人很好地,以非常自然的方式,揭示出来、表达出来。”
而这种朴素,还在于格丽克对诗歌物象的选择。
格丽克从这样一朵朴素的、卑贱的小花出发,写到了罪,写到“人生很重大的观感”。臧棣认为,格丽克写诗的一大特点就是在日常物象里面看到一个很深的寓意。
“牵牛花”这个意象,看上去很单薄。但在这柔弱的花里,包含了许多存在的秘密或者很激烈的东西,比如诗的第一句写到在我一生中活着另外一个人。
格丽克能够以一个很小的一件事物为线索,进入到人类生命的意识深层、人类共同的这样一个意识。
诗里讲的很小的事物,可能我们觉得它是物,但是其实有它自己的一个灵性,它有自己的一个故事,这朵花可能是“我”的一个前世,是“我”的一种罪,或者说“我”的精神上的一个轮回或者转变。诗歌最后讲的牵牛花作为一朵花,是那个人的风衣。它虽外表柔弱,但还有另外一个形象,是上帝、神的风衣。花的颜色,是上帝在风中穿的衣服的颜色,花的肉体是上帝赋予它的荣耀与形式。
诗人臧棣认为,《牵牛花》告诉了我们,每一个跟我们共同共生的地球上一些事物,都有生命的尊严。比较善良的一类人,应该能够找到一个更和谐的方式与我身边的事物、“牵牛花”这样的小花去共处。“它受到伤害就意味着‘我’受到伤害。我们受到伤害可能有时候觉得很绝望,如果能把这些自然、美丽的花卉当成安静的听众的时候,可能好多东西也会得到一个精神上的缓解。”
格丽克所有的咏物诗里都是把那些物作为一个个角色去对待。有时候是把它作为一个诗人的“我”、作为一个朋友,有时候又把它作为一个灵魂的对象去跟它去对话(例如《野鸢尾》)。通过这种对话,原来埋在我们潜意识里面的东西可能就会被召唤出来。这种召唤一方面能让我们清除掉这个世界带给我们的沉重,另一方面,能让我们生命变得更纯粹。
诺贝尔文学奖颁给她,也带有这样考量,即我们需要给生活一些诗意。
臧棣老师认为,诺贝尔文学奖颁给格丽克应该有它自己的一个意图。格丽克作为一个当代诗人,她向大众展示出,诗人在这个世界里面还能做什么。她写的每一首诗都带有很强的诗意,她那朴素的语言里面,和纽约派、黑山派不完全一样,是一种非常诗意的表达方式。
现代诗歌美学的标准的制定人T·S艾略特认为,现代诗如果要写好、写得对得起世人的职责的话,首先要逃避情感。后来中国的诗人一些三十年代的诗人,例如徐迟,都是采用的这种方式,即 “对抒情的放逐”。他们在写现代诗前,会想办法把诗人的情感屏蔽掉,剩下理智来写现代诗。
但格丽克的诗有很强的抒情性。臧棣老师表示,如果善意地去理解诺贝尔奖今年的颁奖意图,它可能代表西方的文学观念正试图对诗歌重新启用或重新追认。在我们现在这样一个充满压力、充满撕裂的没什么诗意的世界里面,其实还是有诗的一面。颁给格丽克这样一个非常重要的奖项,可能是对某一种诗歌功能、诗歌质地的重新肯定和强调,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纷乱的世界里面。
文 | 张露曦
审 | 任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