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中有两朵绽放的迎春花
寒风中有两朵绽放的迎春花
文/惠水明
隆冬，陕西关中西部，渭河北边的黄土塬上，万物萧瑟。看千亩沃土，到处呈现在眼前的是光秃秃的一片空旷。
在这个寒冷的腊月天，太阳也常常懒懒的躲在厚厚的云层里散发着惨淡的光。此时不管是看近处的荒塬，还是远眺无垠的天际，感觉整个宇宙，都处在一片阴阴灰灰暗暗的雾蒙蒙之中。
时有寒风咋起，路边风光了一岁的荒草，在寒风凛冽的侵袭下颤巍巍的相互依偎，相互支撑拥挤着取暖。它们不畏风霜，不惧严寒，顽强的守护着那块贫瘠的黄土。它们从未离开，从不抱怨，从不嫌弃，也从未抗争，它们能顺势而为，随遇而安。因为它们也历经过芳华年少，它们也曾轰轰烈烈的风光过，也曾轰轰烈烈的辉煌与成功过。它们矢志不渝，不嫌不弃，祖祖辈辈守护着那块生它养它的黄土地。一岁一枯荣，生生不息，繁衍不止。
在又一个寒潮来临的冬季，用枯萎衰败的枝叶遮护温暖着它们的子孙，让它的子孙们安详从容的躲在那块坚硬的冻土下面，蓄积力量创想未来，它们不屈不挠，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继续做着春意盎然的梦。
总之，冬季的关中西部，渭河北面的黄土平原，一切都好像在冬眠中隐去了，睡着了。
只有越冬的麦苗，绿油油翠生生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给冬日空旷的原野点缀着象征生命的绿色，也向人们展示着生命的另一种生存方式与存在。让人们不断遐想着，来年金黄的麦浪，随风飘扬舞动时的丰收与喜悦。
寒冷的西北风伴着淡淡的残阳，在这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像幽灵般不停的回旋着游走着。那刺骨的冷风儿或急或慢，所到之处无情的摧残着有生命的生灵，和无生命的树木植物。此时，只要置身在这茫茫荒凉的原野之中，才能感觉到整个天际之间，到处都充满着阴沉沉的寒冷。
冬日的黄昏总是来的很早很早。夕阳还未西下，家家户户火炕的烟囱里便冒出了浓浓的烟雾，这种自古以来，就用火炕取暖的生活习惯，在寒冷的大西北，依然是人们在冬天里最经济实惠的取暖选择。当土炕烟囱里灰白色的烟雾无规律，无目的慢慢向田野中不断升腾弥散的同时，夕阳也偷偷西下，夜幕便很快降临了。
冬日的夜晚只要是晴天，总能看到明亮的月亮和亮晶晶的繁星。高高的挂在清冷的夜空之上，那星星会不断的眨着眼睛，有时偶有流星划过夜空，拖着长长闪光的尾巴坠落向遥远的天际。那泛着白光的月亮能把大地倾泻的一片银白。
夜晚，亮晶晶大小不同的星星儿，像宝石般镶嵌在空旷无垠的夜空里，乳白色的银河从西北天际横贯中天，大气磅礴。夜空明亮洁净，但却显得寂静冷清，这便是大西北长长冬夜里最好的风景了。那夜可是出奇的静，周围听不到一丝儿声响，只有一轮明月高高的悬在深邃的夜空和星星做伴。这西北夜晚的天也就感觉更是出奇的冷了。
一个人站在老屋的院子里，逢这寒冷的冬夜。静静的凝望夜空，时有夜风袭来，感觉身凉指冷，思绪也会不由自主的在这冬夜里慢慢升腾。
那年那月，父母在时老屋虽然破旧，生活也异常艰辛，经常是吃了上顿想着下顿，但回家能听到父母的嘱咐，看到父母的微笑，心里也就踏实了。心底里还会不断的幻想着一种美好和未来。那种甜蜜蜜的幸福感，就会温暖我们心房的每一个细胞。因为在我们心里，父母就是我们的精神支柱和唯一的生存依靠。也是我们唯一可以遮风挡雨的伞。有父母在，我们姐弟永远是无忧无虑天真的孩子。心里也常常会升腾着一种难以企及的奢望与美好。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天天都盼望着好日子能早早的到来。
在这寂静的冬夜里，天空高悬的明月和星星，依旧不知疲倦地泛着冷冷的白光，斜斜的洒向大地。漫漫长夜，此时此地，人去屋空物还在，却再无爹娘唤儿声，思兮，哀兮，痛兮。唯有月缺月圆天长久。
心头忽有一股淡淡的酸楚不断频涌，遥想当年，和父母在一起时的欢乐岁月，今生却再难相见，不由人泪涌心田，思亲心远。
忽然远方夜空飘来了几块厚厚的云彩，慢慢的一直向西飘移，很快就遮住了月亮明亮的眼睛。天地顿时又复混沌一片。整个村庄的建筑，树木也被暂时笼罩在一层厚厚的黑暗之中了。
夜深沉，屋外寒意袭身，虽仍无睡意也只有回屋里躺在炕上。
为了御寒，弟媳每天都会早早的把土炕帮我烧的暖暖的。躺下休息寒意顿消。但翻来复去脑子里一直升腾浮现着白天去父母坟头上看到的那两朵嫩黄的迎春花。
每次回家，我都要去父母的坟茔前看看，和父母说几句话。如今，我也进入暮年，想想或许以后回家，来父母坟前看看的时间不会很多，情深处就难免泪溢眼眶。
一天午后，沿着那条熟悉的路，穿过几块麦田，再绕过荆棘丛生的一片荒地，便看到了几十年未变的一堆黄土，那就是我父母永久的居住地。我跪双膝，闭双目双手合一，静静的跪了很久。猛抬头看到坟茔上竟开了两朵嫩黄嫩黄的小黄花。两朵花儿并排开在一条纤细绿绿的枝条上。一缕寒风袭来，花儿随着枝条不由自主的左右摇摆着。
寒冷的腊月天，在这荆棘丛生的荒坟乱草中，怎么能有两朵金黄的花儿开放。起初还以为是眼花梦幻，再细看却是两朵实实在在，完完整整的迎春花儿。几片金黄的花瓣中间裹着黄黄嫩嫩的花蕊，那金黄的花蕊，就像一位亭亭玉立报春的少女，微笑着羞答答的站在金黄的花瓣中间清洁素雅。
此情此景，心里也就更生诧异，这迎春花喜欢在早春二月怒放，怎么非要在这寒冷的腊月孤独登场呢？
看它们众多姐妹们，一个个正熟睡在梦乡中。只有这两朵十分异类，竟相互壮着胆儿结伴绽放在冬天里。两朵金黄弱小的花儿相互依偎着，站在一条纤细弯曲的枝条上，迎着寒风祛生生颤巍巍让人好生心疼。
它们是春的使者，它们不畏严寒，不惧寒风吹，霜雪打。年年岁岁只为了急切的向人们讲述段春天的故事。告诉人们春来了，别耽误了备耕播种。它们仿佛在说；我们非常渺小，渺小的微不足道，我们没有腊梅的芳香清雅，没有玫瑰月季之芬芳娇艳，也没有牡丹花开之大富大贵。我们开的平平常常，只有简简单单嫩黄的几片花瓣，我们不高傲，不张扬，不娇贵，不求好的生长环境。我们不需要人们给我们浇水施肥。只需一方泥土，几许天雨夜露，就能随意生根成长，年年绽放美丽，岁岁吐露芬芳。我们不愿在春意盎然的日子里与百花争艳，当百花共舞人间时，我们就静悄悄随风离去，只把片片翠绿伴留人间。
两朵金黄的花儿，被寒风吹的在纤细的枝条上不停的左右摇摆着，它们似乎在向我招手，似乎在欢迎我的到来，我不得知。它们不合时宜的怒放在这凄冷的腊月天，站枝头迎寒风。让人怜悯也让人欢喜。它们似乎微笑着，要向我讲述一段动人的故事，或想说说它们在这里世代坚守的悲欢与凄苦。
环顾四周到处荆棘丛生，荒草黄叶杂乱一片，几枝独立在杂草间带刺的槐树，光秃秃的树干直挺挺的，在寒风中无奈的随风舞动着枝条。有几棵生长缓慢的柏树，长的更是弯弯扭扭，但那油油碧绿的枝叶，给这片寂静的坟茔增添了不少活力和生的希望。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灌木树种，相互犬牙交错，无序杂乱的交汇生长。
在所有荆棘丛中，唯有迎春花谦逊的低着头不急不躁，它们不需要东征西讨四面树敌。但对自己踩过的那片土地却只坚守不退让。它们前仆后继，牢牢的占领着这片荒芜坟茔的大部分地方。在这片坟茔里，是名副其实的优势种群。
它们的枝蔓长的密密麻麻，枝条相互绞织裹胁在一起，绿色的枝条上都很对称的缀满了紫红色的花蕾。朵朵花蕾相互对称的拥抱在枝条两侧，默不作声，静静的相互蛰伏在一起。它们在不断的蓄积力量，只盼来年春风春雨送春归。
看着这片慌乱的坟茔，让我想起了一段永远难以忘记的回忆。
半个世纪前，这片荒远偏僻的坟茔里，我苦命的母亲是第一个在那里安家的住户。那时周围都是大片大片的麦田。一出村口，站在东边的土崖边上，就能远远的看到，孤零零光秃秃稍有拢起的一堆黄土。我的母亲住里头。
那时年少，但只要心里难受，想妈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去那里看看，或在坟茔周围走几圈，顺便拔拔杂草。
记不清是那年的早春二月，天上淅淅沥沥的下着春雨，北边土崖边的迎春花却开的一片灿烂金黄。在小雨中我随手折了几枝，那被春雨淋过的迎春花，看起来更加清新嫩黄亮丽了。心里想着，要让妈妈也能看看这报春的花儿，母亲看到这报春的花儿，一定会忘记病痛，会微笑着向上苍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下雨天，那土路泥泞很不好走，有时鞋子也会深深的陷进松软的泥土里。走着想着很快就来到了母亲的坟前，那雨却突然比来时下的大了许多。我没有带任何可以遮风挡雨的雨具，急忙拔掉长在坟头上的几株杂草，便随意的将那几枝金黄的迎春花枝条，分别深深的插进了坟茔松软的泥土里。
一九七二年冬天，我志愿应征从军了，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故乡去那么远的地方，西藏贡嘎一处低矮的，全部用泥土铁皮磊起的简陋军营。在西藏服役期间，也常常会想起母亲，会想起插在母亲坟头上，那几支开满花儿的迎春花。
一九七六年四年服役期满，我怀着激动渴盼的心情，第一次回家看望年迈的父亲，还有两个姐姐和弟弟。
短短几年时间，迎春花枝条已布满了整个坟头。
如今，几十年一晃而过，迎春花的枝蔓不断的向外拓展延伸，长的枝繁叶茂。我想如果是早春二月回家，一定会看到黄灿灿一片片诱人的金黄。
如今，在这寒冬腊月的冷风中，万朵花蕾一个个只有暂时低垂着头，紧缩着身子，安静的紧紧地依偎蛰伏在母亲的怀抱里，各自都在做着阳光灿烂的春梦。唯独这两朵花儿，却早早的绽放在了寒风里。或许它们是记错了开放的时间，或许它俩商量好了，就是要结伴怒放在黄土高原冬天的寒风里，来接受这西北冬日里风霜严寒的洗礼。或许，它们也一定是经过精心设计打扮，才急匆匆一起破茧化蝶站枝头。
这两朵金黄的花儿啊，就像两只金黄的蝴蝶，破茧在荒草间，舞动在寒风里。
我想这花儿也是很有灵性的精灵。它们原先的居住地早已不复存在了。它们一定是听到了我急促行走的脚步声，或是为了报答我那年早春，帮它们迁徙移栽在这无人打扰的坟茔里。它们的种群才得以继续保存，子孙后代才得以继续繁衍。
这知恩图报的花儿啊。我要谢谢你们，我未施你们一碗清水，未施你们一沫肥料。你们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毫无怨言，从从容容，静静的帮我守护着这块让我永远怀念，永远难以割舍的两堆黄土。春天里，你们是第一个对着春风歌唱的天使。夏天里你们用密密麻麻翠绿的叶片，给这片坟茔遮住了似火的骄阳，即使在这寒冬里你们照样能欢快的花舞人间。我喜欢迎春花，喜欢你的谦逊毕恭清谈素雅。喜欢看到你在春日的阳光下披一身黄灿灿耀眼的金衣裳，齐向大地奏春汛。
我亲爱的爹娘，如果你们就是那两朵早开的花儿，不要悲伤，不要害怕，孩儿就是爱你们的那缕风啊，我要轻轻的，轻轻的接二老回家，回家。
2020年元月十日晚写于扶风午井南坡老家北屋的土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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