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之花（一）
▎作者 / 露苑 ▎插画 /catcan Aslan
坐的时间太长，艾比塔尔的小腿有些僵硬了。行人脚步匆匆，偶尔向摆着塔罗牌和水晶球的占卜摊投来目光，也会马上走开，可艾比塔尔并未失望。在他身后，是城市日报社，他知道那里装满了饥渴的秃鹫，准备捕捉每一丝异常。
“哟，先生，你这是从哪儿来啊？”油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艾比塔尔仰起脸，看到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染着薄荷色头发的年轻人。
艾比塔尔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冷淡地说：“我追随恶魔的脚步而来。”
年轻人笑了笑，脸上的好奇却更重了。艾比塔尔闭上眼睛，不再理他。在年轻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颤抖起来，嗓音沙哑地吐出一句话。
当晚，一则预言在网络出现：恶魔之夜，血色蔓延，寸草不生，大地暗黑—占卜师的大胆预言！由于内容过于荒诞，它收获的只有讽刺和调侃。
然而第二天一早，这条预言却迅速登上了网站头版，阅读量翻了一百倍。
“我晨跑的时候看到了……”
“我赶早班的时候看到了……”
“我送孩子上学的时候看到了……”
很快，大家都知道了。小森公园的花草在一夜之间卷曲枯死。大朵大朵的血红色牵牛花争相吐艳，盛开在小森公园遍地枯萎的土地上，仿佛吸血蝙蝠闪烁在黑夜中的一双双眼睛。
占卜师的预言，真的灵验了？
1
林念是被吓醒的。
她侧身躺在黑暗里，听着渐渐靠近自己的呼吸声。那是一种有些粗重的呼噜声，她从中听到了愤怒的意味。
数五个数，我就去开灯。她对自己说。
砰砰砰—拍击声骤然响起。林念刚刚积攒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她一下缩回被子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敲门声。
“林念，是我！”邻居康婶婶的大嗓门响彻居民楼，潜藏在黑暗中的呼吸声瞬间远去。林念从床上弹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家门。
“林念！”气还没喘匀，她就被康婶婶一把抱住，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身，“谢谢你，谢谢你救了佳佳！”
林念被她勒得面红耳赤，拼命抬起头呼吸，这才发现走廊上围满了人，大家都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一个留着薄荷色头发的记者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然后向林念摊开手掌，问道：“这是你的东西吗？”
林念低头一看，他手上拿的正是她送给康佳佳的小荷包。可是，荷包表面被刺了一个洞。
“这是怎么回事？”林念将荷包紧紧攥在手里。
“今天一早，我让佳佳去买早点。路过小森公园附近的时候，她看到一只流浪猫冲进了公园，怕它有危险，就跟进去抱它出来……”康婶婶吸着鼻子说。
林念的心悬了起来。虽然康佳佳特别喜欢猫，可她胆子特别小，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会踏进小森公园啊！
“结果，她被恶魔袭击了！佳佳说，一个像蛇一样吐着信子、长着獠牙的家伙破土而出，向她冲来。她吓得坐倒在地，将你送她的荷包丢了过去。谁知道，那个东西碰了一下荷包，竟然掉头就跑，钻进土地不见了！”
2
血红色牵牛花现身之后，小森公园成了不祥之地。可艾比塔尔艺高人胆大，在小森公园建立了占卜屋。开业当天，牵牛花就消失了，艾比塔尔也被视为城市救星。
但是，小森公园依旧寸草不生，土地的颜色也越来越深，与“寸草不生，大地暗黑”的预言内容不谋而合。人们愈发坚信恶魔的存在，也更加崇拜艾比塔尔。占卜屋出品的护身符，无论价格多么昂贵，都被抢购一空。
几天前，林念去康佳佳家里写作业，见她抱着心爱的猫咪哨哨，闷闷不乐地发呆。一问才知道，占卜屋的护身符太贵了，康婶婶不肯买。康佳佳害怕别人有护身符，而她没有，遭到恶魔攻击的可能性会大大提升。
为了让她安心，林念将妈妈做给自己的护身符送给了她。那是一个粉色的小荷包，里面装着薰衣草、桂花、白丁香等香气浓郁的花瓣，芳香扑鼻，上面还绣着“念念平安”，是妈妈去国外工作之前交给她的。“念念”是她的小名，也是妈妈对她“年年平安”的祝福。在童话故事里，美好的感情总能战胜邪恶，她相信小荷包能保护自己平安，也能保护佳佳平安。
没想到，它真的击退了恶魔，保护了佳佳！
“林念的荷包来自母爱，又寄托着对佳佳的友谊，果然爱和善良才是破解诅咒的武器啊！”
“难怪艾比塔尔一直没有战胜恶魔，护身符卖得那么贵，他要靠铜臭味熏死恶魔吗？”
“我也赶紧给孩子做一个护身符，咱们买不起占卜屋的，还不能自己动手做吗？”
大家议论纷纷，开着玩笑，眼睛里闪着希望的光芒，自从小森公园出事以来的压抑气氛竟然弱化了不少。
这时，薄荷色头发的记者眉开眼笑，晃着手机说：“亲爱的，艾比塔尔发来简讯，说他想见你，让我送你去小森公园。”
“你和艾比塔尔认识？”林念问。
“不……不认识。”记者理了理头发。
“那他怎么有你的联系方式？怎么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林念追问。
“他是先知啊，这点小事，他肯定占卜出来啦。”记者的目光有些躲闪。
3
坐在占卜屋柔软的天鹅绒坐垫上，呼吸着闷热的空气，林念昏昏欲睡。
“你怎么看待今天的事？”艾比塔尔给她倒了一杯奶茶，慢悠悠地问。水晶球映出他的脸，那被球形玻璃拉长的鼻子有些滑稽，林念有种不能轻易相信他的感觉。
“大家说，是爱的力量保护了佳佳。”林念说。
“没错，爱是最强大的武器，能压制恶魔的威力。但是，恶魔心胸狭隘。你从它手里救了佳佳，恐怕会招来它的报复。”
林念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早上，那怒气冲冲的呼吸声……会不会是恶魔？
“别怕，只要你戴着这个，恶魔就不敢伤害你。”艾比塔尔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十字架，放在林念面前。那十字架金灿灿的，中间还镶嵌了一颗祖母绿宝石。
林念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它一定很贵很贵，比康婶婶买不起的那种护身符还要昂贵许多。
“怎么了？”艾比塔尔见她没有拿起护身符，不由得皱起眉头。
“我有小荷包就可以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林念摸出裤兜里的小荷包，呼吸着它的香气，觉得心里坦然了许多。
艾比塔尔冷冷地笑了。
“你的小荷包已经被恶魔损坏了，它太脆弱，不能长久地保护你。我的护身符是纯金打造的，烈火都不能融化，恶魔是绝对无法战胜它的。”
林念抓了抓头发，说道：“纯金是可以被火融化的。只是金的化学性质稳定，被融化以后还是金光闪闪的，不会氧化变色，所以才说‘真金不怕火炼’。其实金的熔点只有 1064℃，比铁还低呢。”
艾比塔尔的脸抽搐了一下。
“而且，我戴了您的护身符，不就代表我自己都不相信小荷包的力量，不相信爱与友谊能战胜恶魔吗？康婶婶，佳佳，还有我的很多邻居，都买不起占卜屋的护身符，小荷包给大家带来了希望，如果我自己都不相信它，大家的希望也会动摇吧。”林念露出笃定的神色，“对不起，我不能要您的护身符。”将小荷包贴在心口，她谢绝了艾比塔尔的好意。
艾比塔尔仰头喝完杯中的奶茶，从另一个茶壶倒出某种碧绿液体，清苦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我该走了。”林念站了起来。
艾比塔尔没有阻拦，还很有气度地为她开门。林念稍稍放松了警惕，艾比塔尔的茶杯却正撞在她肩头，绿色的液体洒了她一身。
“失礼了，我的丝帕呢？”艾比塔尔摸着身上的口袋。
“不用了！感谢招待！”林念夺门而出。
小森公园的土地虽然暗沉沉的，却出奇地松软，在脚下发出悦耳的沙沙声。林念记得，曾经的小森公园，土地总是又干又硬，泛着干干的黄色。被诅咒之后，小森公园的土质反而变好了。
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了下来。
一种细细簌簌的声音从脚底传来，她能感受到土地在颤动。
数五个数，我就跑。她对自己说。
迈开脚步的一瞬，某种冰冷的东西缠了上来，将她绊倒在地上。她奋力挣扎，手摸到了一种细长而滑腻的东西。
林念尖叫起来。
4
苏禾赶到占卜屋的时候，艾比塔尔正在接受薄荷色头发记者的采访，惊慌的居民簇拥在他们身边。林念脏兮兮地坐在公园长凳上，像个被丢弃的布娃娃。
“没事吧？”苏禾蹲下来，帮她拍打裤腿上的泥。
林念被袭击的事已经传开了。目击者说，缠住林念的东西身体细长，吐着信子，长着两对獠牙，和蛇很像。幸好艾比塔尔及时赶到，用黄金护身符赶走了它。
一时间，人们蜂拥而来，请求艾比塔尔将护身符卖给他们，直到艾比塔尔承诺会赶制更多护身符才肯罢休。
“谢谢你来找我。”所有人都躲着自己，只有同桌苏禾跑来看她，林念十分感动。
苏禾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吸着鼻子。
“怎么了？”林念问。
“你身上怎么有苦楝liàn树的味道？”苏禾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是说这个？”林念给她看衣服上的水渍，“这是艾比塔尔的茶水。”
苏禾凑近她闻了闻，肯定地说：“这是苦楝树的味道。苦楝树是知了喜欢的树，夏天用竹竿在苦楝树上粘知了，一粘一个准儿。知了用口器刺入树干吸吮汁液，从小洞里流出的树汁就是这个味道，我对它很熟悉，绝对没错。”
林念瞪大了眼睛。
对了，在屋里交谈的时候，艾比塔尔一直在喝奶茶，看她要走的时候才倒了一杯绿色液体，一口没喝，全倒在了她身上。
难道苦楝树汁能引诱恶魔现身？艾比塔尔是故意的？
“林念，”艾比塔尔向她走来，人们惶恐地跟在他身后，“你在家里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异常？”
“什么意思？”林念警觉起来。
“我感应到，恶魔的力量已经进入你的家门！”艾比塔尔说。
5
林念愣住了。看到她的反应，人们低声惊呼，艾比塔尔的预言又应验了！林念家里果然出现了异常！
“拿着吧，你自己也看到了，你的荷包已经应对不了恶魔的侵袭。”艾比塔尔又拿出金光闪闪的护身符。
“我不能要。”林念咬着牙根说。如果艾比塔尔是驱使恶魔的人，那她绝不能向他屈服！
艾比塔尔皱起眉头，“林念，我一直顾及你的自尊心，你不要不识好歹。其实，恶魔是故意装作被你的荷包吓退，好让大家贪便宜，不去购买占卜屋的护身符，这样它就能伤害更多的人。你明白了吗？”
林念懵了。
难道她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艾比塔尔才是对的？她将手伸向那金灿灿、沉甸甸，看起来很有安全感的护身符，手指碰到冰冷金属的一瞬，她又抽回手来，坚定地摇摇头。
不，相比艾比塔尔，她更愿意相信妈妈对她的祝福，相信康婶婶对她的感谢，相信苏禾对苦楝树汁的判断，相信她的邻居们对艾比塔尔的调侃。
艾比塔尔气得脸都白了，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一声气喘吁吁的“林念”打断。
林念一抬头，见康佳佳正向她跑来，手里拎着一个柳条笼子。
“你怎么来了？”林念万万想不到康佳佳敢再次踏足恶魔现身的地方。
康佳佳冲到她面前，喘着气说：“有邻居向记者爆料，说听到你家有奇怪的声音，是恶魔作祟……其实，那不是恶魔，是哨哨。”
柳条笼子里的猫咪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林念瞪圆了眼睛，这怒气冲冲的呼气声，有点耳熟啊！
“从小森公园捡回来的猫咪，我带回家了，哨哨不高兴家里多出来一只猫，就离家出走了。我一直找不到它，直到在通风口发现猫毛，才想到它可能顺着通风管爬到隔壁你家去了。我在通风口开了猫罐头，它马上从你家爬回来了。”康佳佳举着笼子，深深低头，“对不起。”
林念释然地呼出一口气。难怪康婶婶这位女主人隔着门一喊，它的气场就弱了！
“你来得太及时了！”林念一把抱住了康佳佳。
“原来林念家有异样，不是占卜出来的，是他告诉你的啊。”苏禾来回看着艾比塔尔和薄荷色头发的记者。
“我什么都没说！再说了，或许恶魔附在这只猫身上了。”记者急忙辩白。
苏禾拿过护身符，在哨哨面前晃了晃，它顿时精神起来，伸出爪子去扑。
“这下能证明猫咪没有被恶魔附身了吧。”苏禾将护身符丢给记者，对林念和康佳佳说，“我们走！”
艾比塔尔盯着他们的背影，露出恼恨的神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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